徐寧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張圖畫。
    灰色的鉛筆線條，勾勒著一隻白鴿。
    這隻白鴿撲閃這潔白的翅膀，正展翅高飛。
    然後畫筆頓了一下，停在白鴿的右腳上，從此，白鴿就隻有右腳了。
    新千年的鍾聲敲響了，徐寧買了一包泡麵，回到他和妻子租的那間小屋子，他們在這個冷漠的城市裏唯一的棲息地。
    電視裏主持人熱情洋溢、戲子們載歌載舞、權貴們做著他們應該做出的樣子，歌舞升平呢。
    徐寧臉上掛著譏諷的笑，這一切，其實和他沒有一點的關係。
    屋子裏僅有一張床、一張桌子、一盞燈。
    床是木板的，嬌生慣養的人肯定睡不慣；桌是破舊的，掉漆掉得非常嚴重，桌腳也是瘸的；燈是橘黃的，和街頭的路燈一色，是冷冷的空氣裏難得的溫暖。
    稀裏嘩啦的吃完麵，徐寧也不知道要幹什麼，泡麵殘湯的氣息刺鼻而難聞。
    他轉過頭，看見一麵模糊地鏡子裏，胡子拉碴的，滄桑的，年輕的臉。
    轉眼已畢業好些年了。
    幾年前他還不是現在的這個樣子。
    沒記錯的話，徐寧在大學裏還是籃球隊的隊長，有著無數的少女傾慕。
    年輕的女孩最愛陽光與活力，所以在大學校園裏，籃球場上，縱橫馳騁，揮汗如雨的運動男生是最受女生歡迎的，徐寧更是個中翹楚。
    1米78的身高，長紮的頭發，銅黑健碩的肌膚，還有一雙迷人的大眼，如何能不令那些青春的少女心動呢？
    這裏我們不需要去否定女孩子們的動因，因為我相信，至少在那個年齡，這些女孩子，還是璞玉一般的，那時候，她們還有夢。
    徐寧讀的是體育專業。
    讀這個專業的往往意味著在文化課實在是不怎麼樣，徐寧的高考成績300多分，除了讀體育，他真想不出他能讀什麼。
    其實他喜歡藝術，他很小的時候就會用畫筆描摹夢想了。
    可是現實不允許他去學藝術，貧寒的家境，含辛茹苦的父母，都不允許他去追求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金秋九月，他來到一個二級城市，一個二本院校。
    讀體育吧，以後再不濟也可以在小學當個體育老師。
    他的想法比起他的同齡人是要成熟許多的。
    寢室裏的幾個哥們大一的時候就用著父母的血汗錢和女生在外麵租了房子。
    他則不同，每天三點一線，教室，食堂，圖書館，他從未放棄過學習，大學幾年他的成績在全年級都是名列前茅的。
    課餘，他會在操場打籃球，這時，他就是眾人矚目的明星，這時候圍繞他的，是歡呼、喝彩、尖叫……
    大二的下學期，他開始了戀愛。
    戀愛這個詞有幾分俗氣。
    這個女孩叫寧婭。
    中文係的才女，長得很漂亮，追求者可以在學校排起一個長隊，其中不乏英俊瀟灑的才子精英。
    可她卻選擇了這個看似除了打籃球外別的方麵都一塌糊塗的體育係男生。
    很多人又羨又妒。
    據寧婭說，是一種感覺。
    女生們都喜歡用這個詞來解釋她們所認為的所謂愛情。
    還能有什麼詞比這個詞更加模棱兩可呢？
    徐寧也不計較，他想，隻要幸福就好了。
    之後呢，就是每天的約會、逛街、看電影……花銷其實是不菲的，一向節儉的他感到了拮據。
    寧婭從來沒有說什麼，徐寧的心裏卻不好受。
    他不忍心向父母伸手，怎麼辦呢，他開始在外麵打工了，什麼雜活粗活他都能做。
    這麼將近有一個月的時間，他存了一千塊錢。
    他沒想到，寧婭竟突然提出了分手。
    沒有解釋，晚上，他在半山喝得爛醉。
    中文係的一個朋友，頗有才情，那晚一直陪著他。
    這個身材瘦削的男子是徐寧為數不多的朋友。
    金邊眼鏡後麵，一雙自信的眼睛。
    很豪氣，很仗義，很能喝酒，很夠哥們。
    徐寧問他：“你明白這是為什麼嗎？”
    朋友沉默。
    “你幹什麼不說話？”
    朋友擠出一個尷尬的笑容。
    徐寧一瓶酒下肚，說：“是我自己傻吧！哈哈哈！”
    朋友終於開口，他說：“不是你傻，而是你太單純，太認真了。”
    徐寧吃驚地睜大眼。
    朋友一笑，說：“這個世界很現實的。”
    大三的上學期，徐寧完全處於意誌消沉的狀態。
    聽說，寧婭和一個富家公子訂了婚。
    星期六，他約了那位中文係的朋友在宿舍門前的小賣部喝酒。
    二兩老白幹，一疊花生米。
    這個朋友好像懂得很多東西，所以和他在一起，徐寧總是滔滔不絕。
    “你現在還打籃球嗎？”朋友問。
    徐寧笑著搖頭。
    “哦。”朋友喝了一口酒。
    “你怎麼問這個？”徐寧說。
    “我隨便問問。你不打籃球平時都做些什麼呢？”朋友說。
    徐寧歎了聲，他說：“連你都認為我隻會打籃球嗎？”
    朋友看著他泄氣皮球一般的表情，笑道：“怎麼？”
    徐寧說：“不怎麼，隻是身體像被掏空了。”
    朋友說：“被美女掏空了。”
    “去你的！哥我已經清心寡欲好久了。”徐寧一口酒噴在地上。
    朋友端視了他一陣，說：“哦，是麼？”
    徐寧極其不滿地把那酒一飲而盡。
    朋友送他回寢室，說：“其實，人生，痛苦是沒什麼必要的，因為沒有意義，大學就要結束了，別留下什麼遺憾！”
    他呼呼睡去。
    或許徐寧真的不論是在什麼時候，都會引起女生的關注的。
    他又墜入了愛河。
    一個美麗的女子，大四了，學的是文秘，在準備考研，目標是四川大學的文學與新聞學院，中國現代文學專業。
    那天，陽光刺得人皮膚生疼，一摞書被一個籃球打翻在地。
    “啊，誰啊？”一個女生很生氣地喝道。
    “哦，對不起啊同學，是我幹的。”徐寧一臉無辜。
    “了不起啊！”女生哼然。
    徐寧不住地道歉。
    女生撲哧一笑，說：“算了，姐姐不跟你計較，下次當心。”撿好書扭身就走了，遇到一個女生，有說有笑，倆女孩還不時回頭看他。
    按照劇情，這個女生從此每天就會在籃球場出現了。
    不知怎的，他打球突然就特來勁，有眼睛的人的人都注意到了，尤其是這個女生到來的時候，瞎子才看不出來呢。
    於是，他成了眾星拱月的英雄了。
    女生的眼中盡是仰慕。
    正發呆呢，他蹭到女生身邊，說：“喂！”
    “啊！”女生被嚇了一大跳。
    冬天，天氣無比寒冷的一天，他們確立了戀愛關係。
    然而在這個女孩畢業的那天，他們的愛情也走到了盡頭。
    “我沒有膽量賭博，對不起！”女孩讀了研，幾年後結了婚，丈夫是某高官的兒子，海歸碩士。
    沒多久，他也畢業了。
    白木蘭的時節，說再見。
    迷迷糊糊，四年轉瞬。
    時間在一點一點蠶食著人的青春。
    他在一間普通的學校做體育老師，成了個家，供養著年邁的雙親。
    由於性格與為人處世的問題，他過得很潦倒，家庭事務也處理得很糟糕。
    沒有得到應有的編製，他和妻子隻得在外租房。
    有一次差點被車撞，車裏的人好像是寧婭，但是很明顯，已經不認識他了。
    忽然，他想哭。
    一股莫名的委屈襲上心頭，他翻開電話簿，給那個中文係的朋友發了短信，說的什麼忘了，朋友回了一句保重。
    妻子在家收拾東西，翻到一張畫，愣了半晌。
    他看見，輕輕地擁住妻子，妻子眼角落下淚來。
    那幅畫，鉛筆的灰色線條，勾勒著一隻展翅高飛的白鴿，隻有右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