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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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裘換了長衣,一晃三月過去。雪都還沒見下過幾場,春花便都開得爛漫。
披三少傷養得差不多,便又開始外出做事。經三月前那場折騰,幫內麒麟那一派的人馬,都被分散到各個小頭目底下,首領披解幾乎閉門不出,不再管他與行過之事。披三少在幫中地位日漸上升了再上升,所管之事日漸增多了再增多。於是底下便有人猜測,更新換代的時候快到了,首領這是要徹底退隱,讓位於他親侄了。
披狼本人對此事不甚在意,那些轉到自己手底下的事,隻管埋頭去做。
保夕集團那邊不知為何,最近風平浪靜許多,不再蓄意挑事,帝克斯這頭也暫時無意與其再糾纏爭鬥,雙方默默契契地收手,守著各自勢力範圍各自經營。
存在了兩百餘年的百國公會在年初宣告解體,另有包括天府、東臨、北遲等在內十來個大國重組“大陸貿易互保公會”,隻涉及貿易之事,不再幹涉“公共安全”。各國地位升升降降,影響力增增減減,從這其中可見一斑。尤其北方北遲國,新王登基未及一年,大力改革便初見成效,國力日增,且有向四方擴展之趨勢,引得周邊各小國惶恐不安。
麒麟走後,與北遲國的交易之事轉回披狼手下,生意往來上雖然漸入佳境,但披狼逐漸察覺出些許不對勁。
北遲新王肖諦此人,表麵上與人溫和,處事圓滑,頗得百姓愛戴。但實際上城府極深,對危及自身統治之事下手極為狠毒,不給對方留下一絲後路,且野心勃勃,隱約有一統大陸之意。
披狼看得出來,肖諦如今雖與帝克斯聯手,相互庇佑、相互支持,但待他北遲國稱霸之後,保不定過河拆橋、第一個要滅的就是帝克斯。
另有一點疑處是,幾月前披狼去天府韜略樓救行過之時,北遲新王的親弟,二王爺肖遙正好也在樓中,正與樓主韓異一起折磨行過,被盛怒之下的他一爪穿心而死。雖然而後韜略樓立馬被一場大火燒盡成灰,但以肖諦一國之王的能耐,絕不會查不到他王弟死於何人之手。
而至今也未曾見肖諦對此事於帝克斯有何追究表態,國內更隻有二王爺外出遊玩時失蹤的流傳。
披狼回憶著那一日在北遲地牢裏發生之事的前前後後,疑慮愈發增大,卻始終理不出個頭緒,種種猜測僅僅是猜測。麒麟已走,更是無人可對證。
思來想去沒有結果,隻能暫且放下此事,繼續一心為帝克斯開疆辟土,辟土開疆。並且無論走到哪裏,總要把行過帶在身邊,好好護著。
每每外出,都是行過最開心最興奮的時候,任務之餘披狼無事,便被他纏著出去滿大街亂晃,各地美食都要挨個吃過一遍,什麼新鮮玩意兒都要挨個玩上一玩。一路蹦蹦跳跳,後頭跟著黑著臉的披三少——抱著一堆糖人糖葫蘆糖三角竹蟋蟀竹蜻蜓竹螳螂等等等等,一邊喝著小心腳下小心馬車小心不要撞人雲雲,一邊心驚膽戰地追著跑。
而每個月圓之夜,都是二人最最難熬時刻。披狼一次無意中發現咒發時將行過全身泡在熱水中會稍微減輕一些痛苦……但隨之的,後頭春藥的藥性似乎就更要大一些。雲雨糾纏一整夜,十次八次也隻能換妖孽意猶未盡地舔舔唇,迷糊睡去,剩下披三少白著臉抖著腰爬出去喝王八湯……
行過逐漸從幾月前見了披狼就縮,到現在一會兒不見披狼就到處巴巴地找,淚眼兮兮地跟沒了媽的孩子似的。
比方說現在,深夜,披狼帶著昆侖去跟某某國的貴族恐嚇要帳——放黑錢一事也在帝克斯經營範圍之內——走前哄著行過睡了才敢輕手輕腳地出去,但剛辦完事沒多久見外頭電閃雷鳴,披三少就隱隱有不好預感。
果然第一個雷打下來行過就給吵醒了,往邊上縮一縮,卻感覺旁邊被窩冰冰涼涼,眼睛一睜,接著嘴就一癟。
侖昆攔在門口一臉的欲哭無淚,“行哥,老大馬上就回來了,您就等等,等一會兒就好……哇啊!您您您別那樣過來!別!”
“撲通!”
衣衫半褪、淚眼朦朧的行過蹲下去戳了戳他,沒個反應,抬頭來還是沒見到外頭有披狼,徑直從他身上踩過去了,在樓道裏跑了一圈,哭兮兮地就往樓下尋。
……
披狼心急火燎趕回去,隻見房間門口淌了一灘血,昏過去一個人。
“弟啊!弟!”昆侖撲上去狠搖他老弟。
侖昆暈忽忽地睜開眼,目光渙散地說了句,“我……我看到小櫻桃了……”鼻血噴了昆侖一臉,又昏了過去。
就知道是這樣,披狼黑著臉踹他一腳,轉身就跑。
大雨瓢潑,白光不斷撕裂天空,遠處驚雷陣陣。深夜的路上無甚行人,路邊酒樓客店的燈籠在風中搖曳,不少被雨淋濕失了光亮。
衣發盡濕,落湯雞般狼狽不堪的披狼在大街上沒頭蒼蠅似的亂轉,四下無人,根本不知行過能跑到哪裏去,隻能一邊跑著,一邊嘶著嗓子喊他的名字。
跑過幾條街,終於遠遠瞧見遠處屋簷下似站了個人影。
“過兒!”
他足下輕點,幾步旋身過去,剛要伸手去拉那人,突然眼前白光一晃。
一道閃電破空,霎時亮了天地。
那屋簷下除了行過還有了一人,站在行過身後,一手環到前麵卡著行過的脖子,一手裏執著的一柄細長的刀,正指著披狼。
“帝克斯披三少……”這人咬著牙恨聲道。
遠處轟隆雷響,如車輪滾滾。
披狼身形猛然一頓,牙也咬了起來。
仇人見麵分外眼紅,此人正是前百國公會安全護衛長,三金。百國公會解散後,他便下落不明。
他此時像是受了極重的傷,身上衣服被血染得黑紅,持刀的手都有些微抖。但卡在行過脖子上的那隻手倒是分外有力,逼得行過雙頰通紅、眼眶含淚。
行過一見披狼就哭得更厲害,嘴裏艱難地哭叫著小狼小狼,兩手向他的方向巴巴地抓,卻被三金製住動彈不得。
“別怕,”披狼柔聲安撫他道,又看向三金,表情陡然陰狠起來。
“……你有膽傷他一根頭發,我就將你的皮,一寸一寸地撕下來,你的肉,一條一條割下來,挫骨成灰,叫你一絲一毫都不剩下。”他冷著聲,一字一頓地道。
“哈,好可怕!”三金冷笑一聲,開口聲音嘶啞,“我可不能現在就死了!但是蒼天有眼,讓我在這裏遇上你們兩個,我若怕了,若走了,豈不是對不起老天的心意?!”
他將刀尖一指,冷笑道,“不如我們來個交易。你那時哪隻手殺了煉東,現在便跺了哪隻,他誣陷於我,便將他的舌頭陪給我,交了你的手和他的舌頭,我便放他走,如何?”
他將妖刀往行過臉邊一比,披狼陡然變了臉色,喝道,“你別傷他!殺煉東是我一人所為,那時誣陷你也是我逼他的,你要複仇找我一人便是!”
三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行過,又一聲冷笑,道,“披三少,你也有今天,跟個怪物糾纏不清,現在跟傻子也來勁?你非要自己擔下,我又豈能不買三少的麵子?如此你便拿你的腿換他的舌頭!你自斷一手一腿,我就放了他!”
天空陡然又一道白電劈下,照出行過滿臉淚痕,三金血紅雙眼,披狼蒼白臉色。
三金啪地將刀丟到披狼腳下。
“快!”他喝道,卡在行過脖子上的手示威地一緊,行過發出掙紮的咳聲。
披狼彎腰去拾了那刀,妖刀細長輕巧,豆大的雨點打在上麵啪啪作響,刀麵顫抖。
他低頭看了那刀一會兒,換在左手拿著,抬頭對行過柔聲道,“過兒,乖,閉上眼。”
行過並聽不懂他們之前那一番對話,渾身都微微顫抖著,驚惶不安地看著他。
“閉上。”披狼臉色溫柔地道。
行過被那樣溫情的眼神看著,猶豫了一會兒,依言照做……
轟隆雷聲又起。
打在他臉上冰冷的雨水中,突然夾雜了幾點溫熱。
行過偷偷睜開眼睛,接著眼睛陡然睜大,嘴張了半晌,慕地發出一聲淒厲慘絕的尖叫。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聲慘叫裏說不出的痛苦悲淒,直劃破雨霧劃破夜空,似連雷聲都壓蓋過去。
——血混雜在雨裏,淅瀝瀝淋了一地,那隻不久前還輕柔地摸過他的額頭、哄他睡覺的手,自肩部往下,靜靜躺在地上血水交融的泥濘之中。
披狼慘白著臉,右肩下的斷口處血湧如泉,左手抓著刀,整個人搖搖欲墜。
還猶強撐著勉強擠出個溫和的神色,一邊咬著牙一邊強撐著對行過牽一牽嘴角,道,“我沒事,乖,不要看……”
行過哪裏能不看。
最初的尖叫聲幾乎撕破了他的嗓子,剩下的隻有啞啞的哭叫,整個人跟瘋了似的,身體篩糠似的抖著,手朝著披狼的方向拚命地抓,滿臉淚水,眼睛赤紅紅一片。
“啊啊啊……啊啊……啊……”
三金卡著他脖子一使勁,那哭叫便成了壓抑的悶聲。
“還有腳!”三金恨恨道。
“鬆手。”披狼卻道。
豆大的冷汗與雨水交雜在一起,順著他的額頭下淌,雖臉白唇灰,但眼裏的殺意與冷意絲毫不改,一字一頓道,“你信不信,你手上再敢用力,我即便隻剩一手一腳,也能將你撕成碎片!”
這想起來並不大可能的事,卻被他用那樣狠絕的口氣說出來,電閃雷鳴下他臉色猙獰似鬼,殺氣破開雨簾撲麵而來,三金不自禁地渾身一顫,掐在行過脖子上的手略有鬆開,但馬上又回過神來,沙啞地吼著,“少廢話!快!”
“啊啊啊……”行過一邊哭一邊拚命地搖著頭,像是明白了接下來還會發生更可怕的事似的,拚命地掙紮著,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披狼一邊用安撫的眼神看著他,一邊舉起持刀的左手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聲終結在一個最最高亢的頂點。
天空猛然又一道電閃,亮了天空,白了視野。
而後黑暗重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