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3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7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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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披狼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是他久違了的血海之夢。紅汪汪的大海,藍湛湛的天幕,狐狸狀的雲。許久不曾夢到,披三少都禁不住有些感慨與懷念。
    他在夢裏遊啊遊啊,遊到海中央的小島上。躺在暖洋洋的沙灘上,瞧著天邊那朵狐狸狀的雲悠悠晃晃飄下來,化成行過坐在他身邊。
    斜飄的眸子流光異彩,微眯了眨一眨,牽唇淺淺一笑。
    披三少特不屑地回他個白眼。你少來這套,老子早習慣了!
    行過吃吃地笑起來,哦了一聲,眨著眼睛笑眯眯地看著他,接著抬手來冰涼涼的手指在他額頭上點了一點,笑道,小狼,你印堂發黑,麵色發青,瞧著像是有血光之災啊。
    這十成十的廢話!他認識行過這些年來,血光之災還少了嗎!身上的傷幾乎就沒停過!流個一桶半桶的血,就如早餐吃個包子一般稀鬆平常!
    因此隻黑著臉不說話,哼了一聲,光瞪著行過。
    行過仍淺淺地笑著,挨近他道,你不怕?
    披狼不答他。
    行過有些愁地自言自語著,要怎樣你才怕呢?
    他一翻手,手裏多出把短刀來,麵上平平靜靜地,一刀紮進披狼胸口。
    痛不痛?怕不怕?你瞧,都是血哦。
    披狼慢慢地低頭看了一眼,那刀子插在他心窩上,瞧得見血如泉湧,卻一點痛覺也沒有。他抓住行過持刀的手,搖了搖頭。
    哎……
    行過歎了一聲,偏頭瞧了他半天,突然道,我明白了。
    他掙開披狼的手,向海的方向退了一步。
    你怕的是這個罷?他笑著道,又往後退了幾步。紅色的海水卷上他的腳踝,接著猛一個巨浪,水花綻放,他的人便隱沒在海水裏,消失不見了。
    披狼睜大了眼睛,想抬手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張開嘴卻半絲聲音都發不出來。他竭力地睜著眼睛看著行過消失的方向,被紮了一刀的胸口陡然劇痛,刀割般的痛楚從心口蔓延至全身,寒意刺骨。
    他痛了,他怕了。
    痛的怕的,的確,隻有這個。
    ……
    披狼發出一聲狂吼,猛地睜開眼睛,彈起一半的身子卻因為劇痛,重新癱軟回去。
    他大口的喘著氣,胸口的傷讓這樣的喘氣都萬分困難與痛苦。
    床邊候著寒府的大夫,急忙給他看傷切脈,直道著醒了就好,應無大礙,多咳嗽通氣,好生修養雲雲。
    他不管那大夫在他身上的動作,隻眼睛急急向周圍張望。是他的臥房,除了大夫隻站了披解與寒瀟,前者是麵色冰冷地立著,見他醒了,似鬆了口氣,但臉仍僵著,後者則一雙眼略有些紅腫,坐在床邊緊張地看著大夫動作。
    他掙紮著抓住寒瀟手道,“行過呢?!”
    寒瀟愣了一愣,良久才低聲說,“哥,你抓疼我了。”
    披狼手略鬆了鬆,她低下頭說,“人在外麵,沒有事。我……去叫他們進來。”
    她擦了擦眼睛,站起身來。披解看了他侄子一眼,麵色仍是寒著,什麼話也不說,拄著拐杖慢慢地回身向門的方向走。
    寒瀟忙上前去扶了他。走至門口,寒瀟還回頭來看了一眼,披解卻是頭也不回地就出了門。
    不多時昆侖侖昆從外頭撲進來,“老大!”
    行過被他們倆一左一右地護著一起進來,剛走到披狼床邊就被披狼扣住了手腕拖到近前去。
    披狼把他拽牢了,喘著氣將他上下仔細看了一番,沒發現什麼傷處,氣色也還好——臉色仍是蒼白著,但也不至於衰弱——這才轉頭問昆侖,“我睡了……咳!咳咳!……睡了幾日?叔父有沒有為難你們?”
    “有三天了,”昆侖道,“首領不準我們出門,也不讓我們進來看您,但並沒對我們怎樣。”
    披狼皺著眉又咳了幾下,見侖昆肩上纏著布,又問,“你傷了?傷得怎樣?”
    侖昆感動得一塌糊塗,“老大!我沒事!倒是您……”眼圈一紅。
    自己又沒死,披狼頭痛地擺擺手讓他不要哭喪,“你回去養傷,讓昆侖一人守著就好。都出去吧。”
    “是。”
    待他們都走了,他拉了拉行過要他坐在床邊,吃力地抬手去輕輕撫了撫他的臉,道,“這幾日有沒有乖乖吃飯?”
    行過被他摸得全身縮了一下,眼底仍有一丁點怯意,聽了他的話想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對不起,”披狼道,看著他的眼神柔柔地,“……之前嚇著你了?”
    行過又點點頭,眼裏仍怯怯的。
    披狼剛要說什麼,喉口一癢,捂著嘴重重咳了幾下,攤開看掌心裏全是血。他麵上不動聲色,默默將沾了血的右手移回被下,左手抓著行過的手,看著他道,“……之前我說的話,你都聽到了?”
    行過想了想,又點了點頭。
    “都是騙他們的,你不要信。”
    行過有些困惑地偏了偏頭。
    披狼咽下喉嚨裏的血腥氣,咳了幾聲,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不是因為什麼情資,我跟你在一起,就是因為喜歡你,先前說的那些,都是騙他們的。明白嗎?”
    行過眨了眨眼睛。
    “我喜歡你。”他又重複了一遍。
    行過仍是眨著眼睛看著他,眸子裏清清澈澈的,麵上表情無辜茫然。
    “你聽得懂嗎?”
    “……”
    披狼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抬手又摸了摸他的臉,啞著聲道,“你不懂也罷,我懂就好。”
    ……
    過了一會兒,寒瀟帶著幾個侍女,端著剛煎好的藥和清粥等等進來。行過縮到角落裏玩杯子去了,換她坐在床頭,扶披狼起來喝粥吃藥。
    她一直低著頭,臉上的表情淡淡的,眼圈仍紅著,候著披狼喝了幾口粥,突然道,“麒麟哥走了。”
    披狼手裏的勺子頓了頓。
    她聲音仍是同往日一般平平穩穩,溫和好聽,平靜地說著她的未婚夫,“他前天夜裏醒了,一句話也沒留,就走了。白馬鏢還留在那兒,他什麼都沒帶。”
    披狼沉默著。
    她頓了一會兒,道,“你們之間發生的事,我這幾日才略有聽聞……一邊是我未婚夫,一邊是我哥哥,我站不了任何一邊,也斷不了誰的對錯。我誰都怪不了。”
    “……”
    “我想跟他一起走,但他走的時候沒告訴我。也許是他知道,即便是告訴我了也沒用。我隻是‘想’,但不會真的跟他走。我還要顧著寒家的生意。”
    “……”
    “奇怪,我明明哭了,”她抬手擦了擦眼道,臉上仍是淡淡的,“但心裏麵似乎並不是很難受,反而很平靜。”
    “愛一個人,可以為他做到這樣的隻有你,”她看著披狼道,“什麼都能不管不顧。我不懂,也不知道這樣好是不好。”
    “……”
    “……但我有些羨慕你,哥。”
    披狼默默地回看著她,看著她明明還顯得青澀稚嫩的臉蛋。
    他的這個小堂妹冰雪聰明,美麗溫慧,今年也不過虛齡二十一。
    卻有這樣疲憊又平靜的神情、深如潭水的眼神,說著這樣的話。
    他將粥碗放在床邊,抬手摸了摸她的發,將她的臉按在自己肩上。良久,才感覺懷裏的身子輕輕顫抖了起來,肩上一片濕潤。
    ……
    入夜了行過仍攀著窗台看月亮,披狼傷勢未愈,嗜睡,頭早早的就有些昏昏沉沉。
    他沒力氣下床,不能像前幾日馬車上那樣強行拉了行過按在榻子上哄著睡覺,因此咳了幾聲,朝著窗邊那瘦瘦的背影喚了一句,“行過。”
    行過還巴巴地趴在那裏,聽他又喚了一句,回頭來看看屋子裏除了自己沒別人,有些茫然地看著披狼。
    “過來。”披狼招了招手道。
    待行過磨磨蹭蹭挨到床邊坐下了,他抓著行過的手道,“你不知道我叫你?”
    行過歪了歪頭。
    披狼歎口氣,“你叫什麼?”
    行過咬了咬唇,開口道,“十七。”
    那是他在韜略樓裏的名字。
    披狼捂著嘴咳了幾聲,另一手仍抓著他,咽了口血道,“……沒有十七。你以前不叫十七,以後也不叫十七。你的名字叫行……叫過兒。”
    他以往一直想這樣叫他,卻一直拉不下麵子。每每出口的,總是語氣冷硬的一聲“行過”。
    行過眨了眨眼問,“鍋兒?”
    “過兒。”披狼在他掌心裏寫,“你識字嗎?”
    搖頭。
    “……不識也罷,總之你叫過兒。明白嗎?”
    “過兒……”
    “對。”
    行過偏頭想了一會兒,好像有點開竅似的,卻是認真地指著披狼接著問,“主子?”
    似乎以為是換了樓子換了名字換了主子……
    披狼一口氣沒提上來,翻著白眼一陣猛咳,幾乎要把已經被戳壞的肺都要咳出來似的。好不容易緩過氣,抓著行過的手,恨恨地瞪著他,有氣無力地沙啞著擠出一句,“……我不是主子。”
    行過給他這一頓猛咳嚇得夠嗆,眼睛睜得大大地緊張地看著他。似乎有點想往邊上躲,又似乎有點擔憂他的樣子。
    披狼抓著他不讓他往後縮,喘了好幾口,咬著牙說,“我不是主子,沒有主子這個東西。明白嗎?我是披……我是小狼……”
    “小娘?”
    “狼!”披狼氣急敗壞地咆哮。
    行過給嚇得一抖,嘴角一癟眼睛裏就淚汪汪的,霎時把披三少原本憤怒的小心肝顫得顛上顛下,連忙抬手給他擦眼淚,本來黑壓壓的臉色迅速調整成柔情脈脈,“……我是說,是‘狼’。我聲音大了些,你別怕。”
    他又哄了老久才把行過哄得往自己身邊床上躺了,但床本不大,兩人一挨近,行過便開始抖抖抖。
    披狼歎了口氣,扶著床搖晃著勉強站起來,給他壓了壓被子,哄著說,“我不過來,你乖,好好睡。”
    他捂著胸口慢慢地把自己挪到桌邊凳子上去,他此時新傷加舊傷,胸口纏著布條,腹部也纏著布條,為了方便換藥,上身裸著什麼也未穿。冬日的夜,屋裏雖燒著暖爐,仍是有些冷,但他已經沒什麼力氣去開櫃子取衣服。隻勉力撐著桌坐著,慢慢地給自己倒了杯茶。
    正端著杯子要抖抖地遞到嘴邊,忽然桌上的燭燈影子晃了一晃。
    他回過頭,見行過站在他身後。行過見他回頭,仍是有些怯,小心翼翼地伸手放在他臂上,搖了搖,說,“冷。”
    “冷?”披狼放了杯子道,“你等等,我叫他們再添床被子。”扶著桌子起身要叫人,卻又被行過拉了拉手臂。
    行過冰冰涼的手抓著他更冰冰涼的臂,搖了搖頭,小聲說,“你冷。”
    接著便把他往床的方向拉。
    披狼一臉呆楞,被他拉著回到床上躺下。行過學著他的樣子給他壓被子,卻壓到他的傷口,痛得他輕嘶一聲,行過便怯怯地收了手。他搖了搖頭表示沒事,行過便小心翼翼地在他身邊躺下,拱進被子裏縮成一團,抖了一會兒似乎也抖習慣了,伏在他身邊乖乖地便睡了。
    原本困意沉沉的披三少,卻是睜著眼睛,一夜未眠。
    身邊響起低低的鼾聲的時候,他吃力地將身子挪了挪,挨過去,在行過睡夢中微微抿起的唇邊,輕輕地印了一吻。
    他想起那些個月色皎皎的夜,行過喝醉了躺在榻上,他偷偷印上去的那些吻。
    距今不過數月,卻恍若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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