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微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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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陽曆十七年,神州皆旱,大淼之夏,得饑民十萬,北荒諸國,牧草漸稀,便圖南下牧馬,鐵蹄之下,災民亦不勝數。後惠帝以和親安之,北荒之禍稍解,然入慶陽之流民,已數萬之數也。
當是時,惠帝以病體,授太子以兵,授聖武帝以禮,災民之事,亦係數交之。太子圖以兵甲驅民,而武帝仁心仁術,竟活十萬流民,天下知其功德,孰高孰下,立時現矣。
相國寺法善禪師,名動神州之高僧也,親曆此事,歎曰:得此異人也,天命由此逆矣,逆勢一出,竟見大福相。實乃三皇子之幸,天下人之幸也!
——《大淼聖武帝傳》
宏靄尚未說什麼,身後的安順兒先不樂意了,他剛才於煙香中看到自己娶妻生子,此時正是一肚子的閑氣,斥道:“大膽,你怎麼敢直呼殿下的名諱?!”
青君麵帶笑容,向安順兒望了一眼,少年眼中有瀲灩的水光,深潭似的,刹那間水霧彌漫,安順呼吸一窒,竟真真有了溺水的感覺,片刻之後,臉竟然憋得通紅。
宏靄在青君麵前坐下,輕輕咳了一聲,道:“你愛怎麼叫就怎麼叫便是,他一個小孩子,你何必逗他呢?”
安順猛然間如同出水一樣,大片清新帶著竹香的空氣向肺裏倒灌,他一個不慎,生生嗆住,四腳朝天跌坐在地上。
“安公公,對不住,這些天多承你照顧,我不該和你開玩笑的。”青君說著,聲音裏真有悔意。
安順爬起來,自知眼前這人大有來頭,當下也不敢追究這個玩笑,站穩了才道:“是小的出言不遜,公子直呼小的姓名便可。”
宏靄見他們之間無事,便轉向青君道:“你剛才用的是什麼法門。”
“哪有什麼法門?”青君淡淡的說道:“我天生便帶異香,不足為奇。至於與安順那一出,隻是一點攝念術罷了,任何人修習個兩三載便也會了。這些東西本不上台麵,不該拿出來放肆,隻是我怕你轉頭又將我當做閑人,清閑的日子過去了,宏靄,開始了。”
宏靄心下一怔,當然如明鏡一般,知道“開始”的是什麼,當即問道:“從哪裏開始?”
“災民。”青君說道,聲音突然變得冷冽,錚錚然挫鐵斷金。他打開一張慶陽及周邊的輿圖,說道:“你的這條路,說好走不算好走,畢竟你與你父皇積怨已深,但說難也不難,你需要的不外乎是民心、兵權、輔臣。輔臣你有我便可,再不需要其他人,今後你一步步得勢,定然有人來投你,你想收便收,但他們的話一句不能聽。兵權當徐徐圖之,你的親兵太少,要從外地補充,禁軍是最後一步。至於民心,就先從災民著手。”
宏靄點頭,往圖上看去,青君接著道:“湧入慶陽的災民,少數在慶陽城裏找到活計的不論,其他的大多被堵在城郊,這三處最多,因為朝廷在這些地方有施粥的善棚。”他手指了圖上三個地方,宏靄心中一絲訝異,一閃即逝。
“這第一處災民聚集的地方,我記得你就在附近有塊封地,是不是?”
宏靄點頭,青君接著道:“你這塊封地位置不錯,但產業未免太少了點。這一批災民,你可以全部讓他們去幫你建商鋪酒肆,搭工棚遮風擋雨,若有手藝的,便交給他們經營。老弱的讓他們到你的茶園幹些輕活,也能養活自己,等過了這一陣再說。”
“第二處,恰好在相國寺附近,你去求法善大師都收留了吧。其實法善大師早有此意,隻是礙於相國寺是國寺,不敢妄動。你一去求,他定然答應了。這一批人,白天也可以到你的封地上幫忙。”
“最後一批,最接近城門,你不是主管禮嘛,便到慶陽城中宣禮,請需要用工的老板多請災民,為他們提供食宿,但僅是宣傳而已,你莫要多插手。這批災民中,隻要有一部分能進城工作,另外的人肯定爭搶機會,定然會鬧起來。此時你要幹淨抽身,等你的皇兄用虎賁衛來平亂……”
青君說道前麵幾處時,宏靄都是點頭不止,但聽到此處,聳然道:“這是為何?”
青君看他一眼,道:“你要得民心,更要讓你皇兄失民心,災民和慶陽城百姓的眼睛都看著,才能看出優劣來。”
“可是那些災民該怎麼辦?”
“虎賁衛隻是驅逐,不一定會傷人。”
“你想的簡單!”宏靄道:“虎賁衛一出,民憤定然更盛,兩邊都急了,不傷人簡直是笑話!”
青君冷笑一聲:“哼,傷人更好!到時候一個殺人一個活人,你父皇就算再不喜歡你,也看得清是非。”
宏靄眉間怒色一閃,道:“青君,我與你是在佛堂初見,你竟然也這樣不將百姓的性命當回事兒,隻想到朝中風雲是非,你這樣,和我二哥身邊那些……”
他話未說完,青君已經截下話頭:“和你哥身邊那群弄臣有什麼不同,是不是?宏靄,我和他們有什麼不同,不要問我,應該問你。你要我搬弄是非,為的是什麼?是權勢皇位還是天下蒼生?弄臣都一樣,不同的隻有主子而已。這條路上必須做的壞事,主子不必沾手,都由弄臣謀劃。若你不做我也不做,你期望你二哥自動將儲位讓賢,還是期望你父皇一朝疼你至深,將大位送到你手上?!”
宏靄被青君淡然幾個問句堵得啞口無言,他心中鬱悶,無法紓解,竟是拍案而起,徑自走了。那股莫名的不爽激得他頭上突突的疼了起來。初見時那少年如同一朵嬌美的白蓮,完美無瑕,比月光還皎潔,當他說出“助你收服朝堂決勝千裏,坐擁萬頃江山”的時候,宏靄也想得無比聖潔,甚至是理想化的,但當青君今天說出那些話之後,他竟然是動怒了,明知道他說的都是實話,他還是如同剛剛發現那白蓮紮根的汙泥汙穢不堪一般,心疼失望的無以複加。
宏靄兀自走的飛快,走了一會兒,聽見後麵的安順兒狂叫“殿下”,他深吸一口氣,停下來等他。
安順兒氣喘籲籲奔過來,手裏小心捏著一張螺紋細箋,追到宏靄身邊,遞了上去,道:“公子托我給您的。”
宏靄接過來,才發現並不是一張,而是薄薄的一疊,上麵用雋秀的工筆小楷寫滿了字,每一張都標了號。宏靄掃了一眼內容,竟是對救濟災民一事的詳細計劃,突發問題的解決方法,到了最後一頁,竟是一封短信:
“宏靄,災民一事,可大可小,你謹記不要越權而動,與太子衝突之處,一律退讓。對皇帝,決不能再頂撞。你已經救活了許多人,之外的,則是必要的犧牲。你若不忍,隻管閉眼莫看了吧。
做你該做的事,堅持你的原則,其他的事都交給我,你不必心疼我,我本就是個弄臣。”
宏靄攥緊了手指,再向竹林的防線望過去,九曲的回廊已經走了一半,那片青翠早已被層層宮舍擋住了。宏靄心頭一動,青君的笑容便繞在眼前,他到底是那朵蓮,還是蓮下的泥沼,宏靄竟是分不清了。
宏靄轉過身,放緩腳步繼續向前走,安順喘勻了氣兒,在後麵跟著,宏靄沒有回頭,隻問安順兒:“安順兒,你覺得青君說的對嗎?”
安順一怔,道:“這種大事兒,奴才不敢妄言。”
“你這會兒倒老實了,但說無妨。”
安順頓了片刻,才開口道:“奴才覺得,公子說得沒錯,那些朝堂上的大事兒奴才是不懂,但是奴才也看到了這幾年殿下被壓得頭也抬不起來。殿下您是敢直言,心地剛正的人,偏偏陛下不喜歡,太子殿下隻會拍馬,帶著手下一群人討陛下的歡心,卻那般小人得誌,讓他犯點錯,有什麼不好?”
宏靄一時沒言語,過了一會兒,如同對安順說,又像自言自語:“真有這般單純就好了……”
主仆二人回了書房,宏靄道:“安順,你下去吧,今天的話,再不要跟別人說起。去告訴青君,他說的我都明白了。”
安順跪了安,正要離開,突然想起了什麼,道:“主子,公子剛才說了,他這幾天累壞了,要好好休息幾天,叫您災民之事未落幕之前不必去找他。”安順邊說邊在心裏犯嘀咕,他對那位青君公子已經挺有好感,暗自擔心青君說話口氣那麼不客氣,會不會惹惱了殿下。
宏靄卻絲毫不以為仵,淡淡道:“既然這樣,你去安排幾個機靈點的丫頭奴才日夜候在外麵,青君要什麼就立即辦好。另外,叫李錚挑幾個身手好的部下守著采風閣,閑雜人等一律不準靠近便是了。”
“是。”安順說著,領命下去了。
書房中隻剩宏靄一人,他在檀木桌前坐下,將那疊書箋拿出來,一張一張仔細讀過去。他越讀,越覺得青君大智大謀,不是尋常人。別的且不說,他對朝中各部官員之熟悉,便是他自己也隻能望其項背。他的計劃種種,嚴絲合縫,對災民、對自己,都是百利而無一害。而那些他不讓自己插手的災民,他暗地裏也給了後路,也算是仁至義盡的。
細細看完,宏靄將紙箋放到銅盆裏,一把火燒了。眼見火苗竄上來,螺紋箋化為灰燼。宏靄心裏念頭一條一條的飛竄,一會兒想安順說青君累了,一會兒想青君曾說自己沒來處沒去處,一會兒想他到底從哪裏得知朝中官員之事,總不見得是讀書讀來的。最後又想,青君在箋中寫著:宏靄,你要成大事,凡人都要猜忌三分,唯獨不能懷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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