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雯接到浩然的電話，得知錄取通知書已經寄到了。雯想到自己當時是在一個周末的早晨去學校領取的。那時學校已經在放假了，校園開放著，難得的冷清。樓前的灌木植物已經開過了花期，在之前大家忙碌著為未來奔波和躊躇的時候。沒有遇見老師和同學，雯在母校作了短暫的停留，穿過覆滿植被的長廊，再次駐足在優秀學生欄前，學長們的照片早已被在校生取代。那裏麵有薄嚴，雯盯著他的名字看了許久，沒有來由地垂下眼瞼。
    步出校門的時候，雯本想停下來，再回頭望一眼待過三年的地方。卻始終沒有停下腳步，穿過路口，一直往前走，手裏緊緊攥住剛取回的大信封。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沒有勇氣再回頭，怕隻一次回顧就再也不能輕易忘掉這裏，忘掉那些人。
    雯記得許久之後，從薄嚴那裏得知宜的去向。她隻是平淡地“哦”了一聲。之後薄嚴留了宜的號碼給她，她接過那張字條，隨手塞在包裏。薄嚴看著她的動作，然後輕巧地說，“那麼，再見了。”
    “嗯。再見。”兩人幾乎同時走開。他們之間不曾有太多的交集，而以後大約是空白的。回家後，雯拿出那張字條，靜靜地看著，眼神漸漸失去焦點，無可避免地想起那個女孩。原本以為自己的畢業簿上隻會有兩個人的留言，一個是小凡，一個是她。最後卻隻有小凡的一行瘦長的字跡，“不慕長久，徒留傷悲。”當時兩人注視著墨水未幹的凜冽字句，沒有多言一句。一個不詢問，一個不解釋。似乎兩個人永遠都是這樣的風格。
    高二那年的夏天，當雯他們從短假中歸來，高年級已經離校了。校園裏頓時少了一些壓抑和喧囂。雯忽然意識到，自己即將升入三年級，成為學校中最年長的一部分。但她的心思卻被空出的教室所鼓動。他們的教室靠近原先高三的實驗班，也因此，這一年間，雯時常在課間看到秋傑。有時候，兩人還會麵對麵地經過，但以兩人的性格，都不會主動打招呼。
    自然，也會因此看到薄嚴出現在附近。薄嚴一般會點頭示意一下。雯也極少停留下來和他講話，除非關於宜。但雯不是個喜歡通過第三方詢問別人情況的人。
    隻有一次，雯是主動去找秋傑的，還是因為公事。那天，雯從班級出來，向左轉走去秋傑的班級，越靠近就越覺得沒來由的心虛。實驗班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雯在內心總是下意識地避開。
    在門口站著幾個人，雯挑了一個看上去和善的女生，走上前，客氣地說，“學姐，麻煩你幫我找一下秋傑。”
    女生貌似在翻閑書，聽到聲音，抬眼瞧了一眼雯，接著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她，才有些笑意地說，“你找他有什麼事？”雯還沒有作答，就感到旁邊幾個人的視線也集中到自己身上，一時間如坐針氈。
    “校刊編輯部有事找他。”雯如實回答。
    “哦，”女生有意無意地拖長聲音，接著轉身走到門口，朝著裏麵喊了一聲，“秋傑，有人找。”接著返回到雯麵前，似笑非笑地說，“我先提醒你，秋傑很討厭別人中途打斷他，所以你要小心他的脾氣。”
    雯一愣，之前倒沒有聽說秋傑脾氣很大。但想來自己與他接觸有限，加之主觀的思想，自是無法真正了解他。雯剛想開口，就見到秋傑出現在門口，臉上並沒有所說的慍色。
    之前的女生卻笑了，對著雯的方向，“我隨便說的，你就當真了，你這小學妹還真可愛。”旁邊幾個人也似是在輕笑。
    雯聽她一說，自然是明白了。臉上微微染上反感的神情，又不好表露。秋傑迅速了解到了情況，沒有理會周圍同學的舉動。
    “你們要趕稿嗎？”
    “對。”雯心裏仍不平靜，可能不是優等生而不免有些自卑，覺得之前他們的行為有些可憎。
    “那我晚自習結束給你送去吧，現在不行，我還有其他事。”秋傑瞧見雯微微低著頭，並沒有直視自己，猜想剛才黎他們的行為令雯有些誤解。
    “晚自習之前行嗎，這樣晚自習的時候就應該可以編好了。”雯依舊低頭說著。
    “那我們折中到課間吧，這樣我也有時間寫，也不耽誤你們的進度。”
    “那好吧。我在九班，你知道吧。”雯終於抬頭望了秋傑一眼。
    “嗯。”
    結束對話，雯快步朝教室走回去，一心想盡快逃離這裏。黎又想開口說什麼，卻瞥見秋傑用製止的眼神看著自己。心裏忽然對這個女孩更加有了興致。
    “她是誰啊？”
    “二年級編輯部的。”秋傑看似並不想多說。
    “叫什麼名字？”黎還是緊追不放。
    “雯。”
    “她剛才在生氣嗎？”黎問著，卻有些不在乎。
    “沒有，不過也許不慣你們的招呼方式。”秋傑有些鄭重地說，“如果下次她再來，不要跟她這樣打招呼。”當然秋傑認定雯是不會再來了，他沒有根據，卻很肯定。
    晚上，按照之前的約定。秋傑來到二年九班門口，隨便喊住一個剛剛走出來的女生，叫她幫忙叫一下雯。那女生麵色古怪地仔細打量了他一下，然後狐疑地開口，“你找雯？”
    “對。”
    女生不再言語，轉身回到教室，片刻之後，又走出來，用手示意了一下後麵。秋傑很快見到從裏麵走出的雯，一如往常的冷淡表情。
    秋傑沒有講話，直接伸手遞出手中的東西。雯接過來，快速地翻閱了一下。
    “下午黎是無意的，他們習慣了那種把戲。”雯以為下一秒就可以說謝謝，然後轉身走掉的時候，秋傑卻意外地說了一句。
    “沒關係。”表情沒變化，但著實感到訝異。
    “好了，我走了。再見。”
    “嗯。謝謝。再見。”雯口氣很淡，秋傑權當她已經接收了自己的解釋。
    兩人各自離開。幾乎是兩人同校時唯一的一次接觸。
    其實，如果要說的話，還有另外一次，是在準備考場的那天下午。雯在吵擾的走廊裏，意外地遇到秋傑。她原本以為大部分的高三學生這個時候已經不在學校了。兩人麵對麵地走來，雯自然不可能掉頭走掉，竟幹脆站在原地不動。一副以不變應萬變的樣子。
    事實上，從剛才秋傑就看見貌似心不在焉的雯從走廊的另一端走過來。看到她瞧見自己，向前緩慢地挪動了幾步，就靜止在原處了。心裏也覺得這女生好生可笑，不想遇見，又不想甩手走人裝作沒見到。
    “你站在這邊做什麼？”等兩人之間的距離縮短到能夠清楚地在嘈雜的環境中聽到對方的聲音，秋傑自然地問。
    “沒幹嘛。等下要放假了啊。”雯也知道自己答非所問。
    “那就應該趕快在教室裏收拾東西，然後走人。”秋傑的樣子似在笑雯賴在學校不肯走。
    “你作為考生都不著急走，我更不急了。”雯沒有沉默，開口反駁他的話。
    “我是不急。後天才考，我現在沒事做，清閑的很。”秋傑好整以暇地把話接下來，臉上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似是說我倒是有點急著考試。
    “那到時候加油吧。”雯忽而又失去剛才的勁頭，口氣軟下來。
    “同樣的話轉送給你，我們一走，很快就到你們了。”雯不知是否有些曲解，她覺得說這句話的秋傑沒有半絲玩味，甚至有些鄭重。
    “我會好自為之。”雯像攻防戰中的守方，退回自己的保護圈。遙望著對方陣營，心中沒有意欲獲勝的誌向。
    秋傑聽她這樣一言，覺得這段談話可以到此為止了。他必定不可能開口說些規勸的話，他也不算了解雯，不過猜測她是個有些一意孤行的人。何必要讓原本沒有色彩的話變得像死纏爛打一般，逼迫她跑進死胡同，又不知最後該如何走出來。至於那句算是祝願的話，自己卻並不懷疑它的真實，雯不是不願見得別人好的人，看似冷漠，卻是善意的。
    “別想太多就好。”兩人沒有起碼的道別語，就徑自按原方向走了。
    雯暗度自己似乎被這場對話叨擾了，情緒變得不能夠輕易平靜。她還對秋傑抱有好感，卻不願彼此間有太多對話，她承認自己有點沒有把握，也容易在交流中感到差距的存在，變得更加落魄。不過，她有些在意的，是無論如何，還是說了反應內心真實念頭的話。卻不知道秋傑能不能聽的出，也或許他原本就並不在意。
    再次經過那間教室，其中的人都已經離開，留出一片空白。雯猜想應該很難再見到秋傑或是黎，似乎在各自的命運中早就寫好路人的經曆，不牽扯太多的情緒，平淡地出現，再平靜地消失。
    依舊坐在雯旁邊的小凡，注意到雯這幾天輕微的失落，即使她看起來同平時一般沉默，表情極少。小凡不認識秋傑，也不知道他們的事，隻是某天撞見，雯腳下自然地經過三年級的空教室門口，步伐很慢。雯沒有其他動作，仿佛不過是偶然路過，但小凡心裏清楚，她必然心裏有事。
    自從分班後進入了同一個班，兩人之間的關係表麵上不比他人，私下裏卻開始相互聊天。甚至雯恍惚地被老師叫起來提問，會聽到小凡在旁邊提示。有次她不自覺地去看小凡，見她臉上毫無表情，目光注視著前方的黑板，並不看自己。雯也在這期間，發現小凡的政治和曆史都非常拿手，而且一次翻看小凡的練習文，發現她的文筆甚是流暢，字裏行間透著一股老師不喜歡的倔強和偏執，所以雯知道她為什麼分數平平。那時雯居然有些看不起自己，因為她會有意地壓製內心某些不合時宜的想法，讓一切看起來是那麼中規中矩。
    人不會一成不變，也許不是向某個程度發展，隻是橫向的延伸。雯亦發覺自己身上的變化，至少她變得很少拒絕小凡的提議，甚至會被她拉出去打排球。當她站在體育館的地板上，停止不了懷疑這一切的真實性，而周圍的女生也許也好奇於雯的出現。但其中的一兩個會對自己友好地打招呼，途中還會聊上一兩句。坐在前排的爍在一次練習結束後，過來拉起雯的手糾正她的姿勢。雯盯著她的側臉，無法集中精神。她恍惚地想後退回自己的地域，卻收不回自己的手，她在這突如其來的交往中有些膽怯。
    之後不久便到了期末。雯很早就收回自己的心，安靜地坐在教室的後排，看著小凡攢起的閑書。不與別人交談，偶爾被爍硬拉去一起買汽水。
    一個學年即將終結。班主任在前麵講話，雯的心思又不知不覺地回到了上一個夏天，再次想起那本傳過來的書，上麵那句簡短的邀請。原來時間過得竟是如此飛快，來不及積攢一些懷念和記憶，像又交了一張近似空白的答卷，有些懊悔，卻無能為力。
    身旁的小凡大概昨晚又在熬夜看小說，正半合著眼睛打瞌睡。雯抬起頭，四周環顧，發現大部分人都各自開著小差。旁坐的兩人在放在桌子中間的紙上手上寫著什麼，眼睛卻是看著老師，不時還響應地點一下頭。雯似乎被慵懶的夏天所感染，胸口中欣然的情緒一掃往日不斷湧起的不安。視線再次投到窗外，因為不再是底樓的緣故，看到的隻是一側實驗樓上懸著的大鍾，以及旁邊淺藍色的天空。
    忽然間，教室裏沸騰起來，雯清楚班主任宣布放假了。雯卻絲毫沒有動作，繼續著剛才的動作看著外麵，並不急於回去。
    大約過了一會兒，旁邊倏地有個聲音響起，“別發呆了，宜來找你。”
    雯猛地抬頭。小凡站在旁邊，用手指比著門外。眼裏閃過一絲不耐。雯起身向門口走去。
    “你們班還真慢。”宜靠在走廊裏外露的暖氣片上，見到從裏麵出來的雯，便開口抱怨。
    “對你們這些好學生自是沒什麼可囑咐的。”
    “我懷疑是氣的太厲害了，而沒話講了。我們班這次最好的隻考了第7名。”宜似在說著與自己不相幹的事，眼裏一派活潑。
    “那我相信你們班的老包現在肯定在重點教育某些群眾。”
    “嗯，嗯。薄嚴同學就名在其中。”宜一臉幸災樂禍。
    “好了。來找我不會就是來嘲笑人的吧。”
    “自然不是。我想問之前那個白色故事本還在嗎？”
    “在的，不過我要找一下。”雯很奇怪宜居然會為這東西跑來一趟。如果不是她提起，自己差不多也快遺忘了那個東西。
    “借我看看。”宜伸手作了個討要的動作。
    “那你等我一下。”
    “好。”
    小凡正在歸攏四處外借的小說，見到雯回到座位，沒有落座，開始在立著的書中間尋找起來。從頭到尾翻過一遍，似乎沒有收獲。小凡看到她臉上浮上焦躁，開口道，“你找什麼？”
    “那個白色筆記本。”小凡之前作過那個故事的讀者，所以很明了。
    “好像塞在後麵那一排書裏麵了。”小凡沒有遲疑地說。雖然嘴上說著“好像”，但是一副肯定的神情。
    雯聽了她的話，走到後麵的位置，蹲下身，快速翻找起來。果不其然，白色的筆記本被隨意地塞在裏麵，在一堆厚大的書中頗不起眼。雯拿在手裏，起身又向外走，卻是從小凡身邊經過，悄聲地吐了兩個字，“謝了。”小凡也不回應，看著雯離開的背影，繼續四處搜尋她那些書的下落。
    “怎麼突然想要了？”雯還是不明白宜的意圖。
    “有點小用途。”宜接在手中，不正麵回答雯。“那我就先回去了。”說著，手輕輕一揮，轉身走掉。
    雯站在原地，原本想問她假期要不要出門，結果還不及開口，宜就靈巧地跑了。不自覺地咬了一下嘴唇，雯也返身回了教室。
    “被宜要走了？”小凡似在自語。
    “嗯。”雯悶悶地哼了一聲，終於開始動手收拾東西。
    “你不會真的準備回去寫那些無聊的作業吧。”看著雯認真地抽出一本本的書，小凡在旁邊多嘴。
    “其實我巴不得回去把它們都燒了。”小凡對上雯的眼睛，看到其中閃過一道惡毒的光。“別說隻放兩周假，放一個月我也不會碰那些作業。”雯一反常態，不再溫順地開口。
    旁邊還沒走的旭投來目光，看著這個一直陌生，此時又大不相同的雯。
    “看什麼看！”異口同聲。雯和小凡互相對望，終是忍不住各自古怪地一笑。
    回家的路上，雯突然想起今年浩然小學畢業。之前母親跟自己說過，等到雯放假以後，全家要一起出去旅行。之前在學校一直忙忙碌碌的，完全不記得這件事情了。幸好剛才宜跑的快，不然要是約了時間又再衝突，還真是麻煩。
    晚上母親就宣布，三天後出發去旅行，時間是九天。交通工具選了火車，說來雯也有很多年沒有出遠門，也沒有坐過長途火車了。不過更重要的是，這是全家第一次全體出行，之前由於繼父工作的關係，很難有時間出去。當然雯也一點都不熱衷於旅行，雖然向往著遠方。
    等到旅行回來，在家短暫地休息了幾天，雯就返校了。雖說還在補課期間，教室上的門牌已經改換了標誌。“三年九班”，雯仰頭看著門牌，頓時被無形的壓力籠罩。她想起之前和秋傑的那段對話。心中不自覺地想，現在那裏成了什麼。
    自習的課間。雯鬼使神差地跑到了空教室的外麵，意料之中看到上麵的門牌已經改成了“一年二班”。原先的那些人已經完全消失在了這個學校，再沒有半點連係。而一旦離開故鄉，是否便不會再歸來，雯的念頭裏充滿了憂愁。
    回來後，小凡告訴雯一個算是好消息的消息。班上的語文老師調走了，換成了之前的語文老師，也就是她們原先十一班的班主任。
    “神奇吧。”小凡不禁在一旁感歎。這一年，因為不再授課給他們，小凡基本上沒有再見過老師。眼前的雯卻似心不在焉。她可以明了雯毫無反應，但不覺得她該是這樣的反應。
    “剛才去哪裏了？”下意識地開口，雖說雯不會喜歡。
    果然，雯沒有講話，卻並非不願，而是根本就沒有聽到小凡的問話。宛若陷入一些惆悵的事，眉頭也不覺地皺起。小凡不打斷她，翻起手中的書繼續看著。
    “那裏麵有什麼人是很值得懷念的嗎？”過了幾天，活動課的時候，小凡忽然問了一句。
    “你說哪裏？”雯並不想掩飾，卻一時間沒有明白。
    “那間教室啊，你時常路過的那間。”小凡擱下手中的書，用手撐在腮邊，看向雯。
    雯有些不可思議地望著小凡，又移開視線。半響才說，“沒有。我隻是無意間路過。”
    “哦。我以為你那天回來的表情是在難過，看來我看錯了。”
    雯不再作聲，埋頭在手臂之間。心中暗自說到，可能你並沒有看錯吧。
    補課期算是相對清閑地度過了，讓人不經意地忘記自己現時的身份。那次以後，果然不再見到雯不聲不響地跑到那間教室旁邊。不過，小凡卻發覺雯這個夏天吃了太多的雪糕和零食，雖然她恍惚的時間變得比以前少了許多。
    再返校便是正式開學前，雯坐在來學校的車上，無法令自己揮散與之相關的念頭。那裏麵有惶恐，也有興奮。時間越靠近，雯就覺得越得有些迷惘。她是堅定地要遠遠離開，但卻不知不覺間產生了一種留戀。也罷，到時候，每個人都會離開，她這樣安慰自己，又豁然地站在現實麵前。
    小凡看似還沒有回來，座位上空著。桌前淩亂地擺著她的那些書，八成大半是剛剛才歸還的，主人還沒來得及收拾。
    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才赫然發現自己的書上麵，多了一本白色的筆記本。正是當天借給宜的那本。卻是悄然回到了自己手中。她有些驚奇地拿起，放在桌上，快速地攤開。紙張翻過，發出嘩啦的輕微聲響。她心中閃過不能解答的疑惑，似乎有預感某些事，但又模糊不清。她迫切地想知道後續，腦海中一個聲音低沉地提示，會在這其中找到答案。
    宜確實寫了東西。在原本已然結尾的故事後麵，又添上了一段。分開的男女主人公在美術館前偶遇，以男主人公的口吻說了一段話。
    “妍，又見麵了。過的還好吧。本來不想來這裏的，可不知不覺地就走過來了。猜想或許會遇上你，見到了又有些不敢當真。”
    “當時你問我，為什麼什麼都不說。我說不知道。其實我是不知道要說些什麼，而不是不想對你說些什麼。你知道的，我這個人看起來好像能說會道，一旦對著自己在意的人，就變得膽小又害羞。”
    “你不必懷疑我們之前的任何一次對話，我不願欺騙你，不論最後我們要怎樣收場，那樣的事我都不會做。”
    “還有很多未知的事要發生，也許曾經你在這裏遇見的不是我，或許會是另一個故事。但偏偏就遇見了。既然這是無法改變的，我們就接受它，坦然地接受它，不要強迫自己去做什麼來改變它。”
    “隻有當你的心中開滿春天，才是一個真正的春天。”
    雯抓起筆記本，在眾人意外的目光中，衝出教室。飛快地跑下樓，到了另一側的一間教室。
    “宜呢？”對著站在門口的薄嚴大聲地說，口中止不住地氣喘。
    “轉學了。”平靜的聲音，傳到雯的耳朵裏，卻是如此強大的聲響。她抬手扶上牆壁，微微俯身喘息著。
    “你早就知道了。”稍稍平複後，雯直起身體，麵對著薄嚴。
    “不算很早，期末後的假期知道的。”
    “為什麼不跟我說？”她知道定是宜的主意，但卻無法停止自己的言行。“不聲不響就走了。”
    薄嚴看著她，一言不發。之前宜曾經囑咐自己，無論如何都要在這天等到雯。她清楚以雯的性情，會有這樣的反應。但這已經超過了薄嚴的預料，他從沒見過如此犀利的雯，不知道她接下來會做些什麼。
    “留下這個就走了，她以為她是誰，她說什麼就都是對的，她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雯有些難以控製自己的情緒。
    “走了，就是走了。你還想怎麼樣。”身後突如其來的聲音。
    薄嚴順著聲音看去，見到徑直走來的小凡。
    “她也不想。你知道她開不了口對你說，才會這麼做。”她按下雯的手，大力抽出那本因主人的怨憤而皺起的筆記本。
    “她總是這個樣子。那時候要別人來說，現在還是這樣。從來都不肯自己麵對我把話說清楚。”薄嚴知道她是在說當時自己和宜要在一起的那次，他替宜跟雯說了一番話。
    “你不明白嗎？”小凡沒有語氣地說，卻似看低眼前的女生，“我帶她回去了。”又轉向薄嚴。
    薄嚴看著小凡和雯拉扯了幾下，雯還是順從地跟著小凡走了。看著她們走遠，心裏驀地也有些情緒無法輕易地平息。那時候，宜也是猶豫地開口，自己卻是什麼都不說，揣著手站在她身後，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如果一定要說些什麼，他好想說，你能不能不要走。可他無法開口這樣胡亂的對白，亦說不出一些讓大家感到安慰的話。
    這般提前的離別，讓人有些無以應對。
    小凡和雯在宿舍前麵的長椅上坐下。漸漸變短的白天將要告別，天色轉暗。兩人沉默地坐著。小凡再次翻開筆記本，細細地閱讀之後宜的話。雯錯過了之後寫在另一頁的一段話。
    我很抱歉。還是不能麵對你說出一些話。你知道的，雯。我不想在你麵前變得悲傷，不想變成一個要哭哭啼啼的人。我們之間分享了很多事，但都不是哭著的。如果有一件事會讓我們哭泣，那麼我一定會阻止它，竭盡全力地阻止它。
    我待不到秋天，等著豐收的時節。不能跟你們再走過一輪四季。我一直想告訴雯，你要變得更快樂啊，即使我們都各奔東西的時候。沒有長久的聚首，必定是無休無止的分離。我不信命，但接受它。也知道還會有機會再見，即使明天又會再分手。
    我不知道該自居為怎樣的身份，來說這些話。如果你會怨我恨我，我也無話可說。隻是，你不是一個人。過去不是，未來也不是。
    宜是希望雯不要因此感到被拋棄的錯覺，而更加深埋自己的感情。小凡一直不解為何開朗伶俐的宜會和雯是很好的朋友，卻在霎那間覺得沒什麼可疑惑的，無非是女生之間惺惺相惜的一種感覺，再來就是存在在兩人內心的堅韌和善良。
    雯依然不說話，也收起之前的激動表情。似乎剛才的一時衝動都已然不重要。
    “宜還寫了一段話，你不看看麼？”
    小凡注視著雯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微微顫了一下，接著轉向自己，眼光盯上手裏的筆記本。
    “啪”的一聲，筆記本被雯甩出去，落在滿是塵土的地麵，散開的白色封皮在昏暗中格外顯眼。
    小凡沒料到這樣的狀況，心中湧起一陣憤怒。忍著說了一句，“你差不多就好了，發什麼脾氣。”
    “你走吧。不用管我。”雯已經恢複平靜，沒有感情地說。
    小凡沒有再言語，站起身大步離開。
    雯一個人坐在原處。天完全黑下來，接著路燈亮起來，遠遠地投來一束光。胸口不斷起伏，雯以為自己會控製不住哭起來，卻又平靜地閉上眼睛，壓下上湧的情緒。放空，什麼都不想就好了。她開始蠱惑自己止住傷感。
    見不到雯回來。雖然小凡料定會是這樣的結果，但不免有些擔憂，課間鈴一響，便衝出去跑到剛才的地方。卻沒有人在，連同丟在地上的筆記本也一同不見了。回宿舍了嗎？小凡在心裏想著。腳已經往宿舍的門口走去。
    小凡和雯不住在一間。走到門口，看到裏麵黑著，就抬手敲在門上。
    “雯，你在嗎？”
    安靜的走廊裏，聲音顯得格外清晰。沒有回音，小凡不得不重複這個動作，一次再一次。直到有腳步聲從走廊的一側傳來。下意識地看過去，隻見雯緩慢地從水房的方向走來，微微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你還好吧？”關切地問。
    “好。”
    雯推門進去，小凡跟在她身後，順手打開牆上的開關。房間立刻亮了起來，雯卻有些畏光地坐到了下鋪。被撿起的筆記本正放在桌上，白色的封麵染了些顏色，變得有些髒。
    “要說什麼？”雯卻是先開口了，接著脫掉鞋，退進鋪的裏麵，靠著牆壁坐著。
    “你看了嗎？”
    “嗯。”
    兩人又無言。小凡伸手拿起筆記本，翻到之前看過的那幾頁。
    “難道你不覺得宜是個很好的人嗎？”
    “我知道。”
    “可你在怨她。”
    “我沒有。”頓下，雯終於看向小凡，“隻是覺得自己的命運，自己不願接受。”
    “其實是你想太多了。”
    雯的視線沒有離開小凡，順了下眼睛，似乎在想著什麼。
    “不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方式來應對生活，所以你這麼做也沒有什麼不對。”小凡合上筆記本，再次看向雯。
    “有時候，我會羨慕你心中雖然空間有限，卻有著值得留念的人。還不止一個。”雯見到小凡站起身。“累了，就早點睡。明天還要上課，有空東想西想，還不如麵對現實做點努力。”
    雯一直注視著小凡走到門口，拉開門，走出去，門又被關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爬起身，光腳下地關了燈。室內恢複黑暗，但沒有恐怖的危險。雯心想再次被人說想得太多，而自己似乎當真忽略了旁人的努力。也許，自己也要有一些努力。到時候，再見到宜，應該不會失望。對的，自己也不會令她失望。
    其實，我才察覺，在我的記憶中，變得生動的竟然都是夏天。那些好的，不好的，懂的，不懂的，接踵而至不肯讓我們得一刻消閑。這真是個非常討厭的季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