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你在我心裏,卻不想一直依賴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85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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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天的暑氣開始消散,所謂金秋時節的好時光卻還沒有趕到。雯在周末抽空去看浩然,跟他一起在城市逛逛,又匆匆忙忙地趕回來。她和浩然在車站告別,月台上回顧的刹那,似乎看到繼父站在那裏,送自己離開故鄉去向未知的未來。
    眼前不再是初見時的小男孩,活潑地跑到雯的麵前,毫不拘束地叫一聲“姐姐”。雯低頭看著他,又抬頭看向母親和繼父,才猶豫地應了一聲。
    我們便在不經意的時候,長大成人。
    之前有次回故鄉,雯路過最初的小學校園,看到原本在抽高的樹苗,已是枝繁葉茂,在豔陽下一片濃厚的陰影。而曾經以為要一味回避的地方,再見時發覺,它也不過是城市的一個普通站牌,而自己竟如臨大敵這些許年。
    從車站出來,一路直接到家。沿途很多地方在施工,城市近些年拓寬路麵,使得原本綠化很好的城市顯露一絲空白。到家的時候是傍晚時分,澈不在家,之前也沒有問過她今天去了哪裏,晚上回不回來。坐在沙發上,雯撥通家裏的電話。
    “喂,是我啊。”雯的聲音裏淺淺的疲憊,但安穩地跟對方講。
    “小雯啊,”是繼父的聲音,“你母親去和董阿姨她們吃飯了。”
    “嗯。那您還沒吃飯吧?”
    “等下就去吃了。打電話回家有事嗎?”
    “沒什麼要緊事。今天我去學校看過浩然了,所以打電話回來說一聲。”
    “浩然之前已經打電話回來說了。聽起來很高興的樣子。”
    “曬得更黑了。”雯說著,自己不禁笑了。“他挺好的,我叫他有空的時候也過來我這邊玩。”
    “嗯。他還說要去照顧姐姐,看來他不給你添麻煩就不錯了。”
    “不會了。這幾年跟浩然見麵的機會也不多,現在也算是離得近一些了。”
    兩人又簡單聊聊工作和生活的事,就掛斷了。近些年,不知道是自己變得成熟了一些,還是畢竟父母年紀大了,偶爾回去看他們,雯竟有一種辜負他們的感覺。她也才發覺繼父不再是初見時意氣風發的男子,身形有些老態,言語卻更慈愛。她看到父母一起在晚飯後出門散步,便安靜地靠著窗站立,目視著他們一點點走遠。忽然有些怕,有一天最終再無法盼到他們回來,但下一秒就被湧起的感激所代替,她不知道如果那年走近她們的不是這個男子,那麼後來的一切又會變成怎樣。
    令人厭惡的星期一。好不容易到了下班時間,手上的工作基本完成了。曉鬱恰好打電話來問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飯,雯應下,但說大概要晚一會兒才會到。
    等雯到了店裏,看見曉鬱、誠越以及和美都已經坐好了。
    “你怎麼也來了?”雯朝著和美隨口一問。
    “卓要加班,所以我就來和你們一起了,要不也沒飯吃。”
    “我們先點了一些,你看看要不要再加。”曉鬱說著遞上菜牌。
    “先吃著再說吧,我也不太餓。”雯嘴上說著,事實上卻是餓得厲害。
    “對了,你們行政那邊是不是這周有一個公幹?”曉鬱問到。
    “聽說好像有這麼一回事,不過不知道是誰去。怎麼了?”雯不知道曉鬱問這個做什麼。
    “沒有,因為我們這邊也要一個隨行。我們也沒確定,想看看你們那邊是誰過去。”
    “還真不清楚。”
    “不過我也聽說貌似這次公幹還蠻好的,所以應該還挺多人想爭取的。”和美插了一句。
    雯還是一副不清楚的樣子。服務生走過來上菜,幾人停下聊天。雯從盤裏夾東西到自己的碟子上,抬頭的時候剛好看到誠越也看了自己一眼。心裏一動,忽然意識到誠越好像越發的沉默了,跟他們在一起的時候,話也不是太多。
    回到樓下,看到客廳隱約透著亮,想必澈已經回來了。進到家門,看到澈蜷坐在沙發上,穿著淺色的短袖家居服。電視似是開得很小聲,屏幕上不斷變化的顏色印在澈的臉上。
    “回來了。”雯隨意地開口,俯下身,將鞋子放在鞋櫃中。
    澈卻意外地沒有反應。雯猜她一定有什麼煩心的事,也沒有多問,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間。換了衣服,開啟了電腦,雯又走出去到廚房找水喝。看到客廳裏的澈似是一動未動地坐在那裏,雯下意識地朝著她走過去。
    “有事嗎?”坐在澈的旁邊,身體不受控地陷入軟軟的沙發。
    澈卻並非雯想象中的失神,她似乎很清醒,轉頭看了雯一眼,又沉默地轉回屏幕。雯亦不開口,等著澈開口。
    “我懷孕了。”非常微弱的聲音,以至於雯一時不能肯定是不是澈真的開口了。她有些驚訝,審視地看著澈。
    “你說真的?”
    “嗯。我約了周五去人流。”澈沒有從電視上移開目光。“能陪我去嗎?”
    雯想說些什麼,卻無法出口。不知不覺間不再悠閑地陷在沙發上,挺起上身。抬起手來碰了碰澈的肩,後者自然地轉頭看向自己。
    “你不跟字典說一聲。”雯竭力保持冷靜。她看到澈垂下臉,慢慢地搖頭。她本想說,他是孩子的父親,有權利知道這一切,有權利參與決定。但不知道為何,望著澈的側臉,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雯回到房間,腦海裏都是一句“我懷孕了”。大學二年級的時候,同宿舍的曲也這樣跟自己說過,一臉的慌亂和恐懼。雯站在曲的床前,目光灼灼地盯著她。事實上,她也被這樣的消息狠狠地震驚了。
    “我要怎麼辦?”
    雯聽到有些哽咽的聲音,驀地憤恨起那不知名的男生來。麵對著曲近似求助的語氣,雖然自己的腦袋也是亂的,卻安慰似地開口說,“沒事,我們想想辦法。”
    可究竟該做些什麼,雯也不清楚。那時隻是一味感到無助,隻知道不能拋棄曲,要跟她一起度過難關。
    剛到午飯時間。雯還沒有起身,就看見Jessica從裏麵出來,用手指輕輕地敲著自己的桌子,叫自己進去一下。雯便起身跟著她走進她的辦公室。
    “周四你跟著我出公幹,連同策劃的Mr。喬和支持的林燁。”Jessica麵無表情地說。
    “我能請辭不去嗎?”雯囁嚅著。
    “不去?”Jessica的眉頭一緊,雯心裏也一緊。“這麼好的機會你不去?”恢複平靜,一絲不解的口氣。
    “我朋友病了,我要陪她去看病。”雯雙手疊在身前,互相按壓著。
    “那你還要請假了。”Jessica露出不悅的神色。
    “我想周五請一天假。”
    “行了。你去吧。不去公幹,結果要去陪朋友看病。”Jessica打發雯出去,嘴裏碎碎地念叨。雯像逃跑般退出辦公室,關了門快步離開。
    “果然是你吧。”到了餐廳,已經在裏麵的曉鬱一群人立即招呼雯。
    “是我什麼?”雯反問到。
    “公幹啊,我們這邊是林燁。”
    “不是我,我去找Jessica請假而已。”一臉平靜,看不出任何破綻。
    “真的不是?我還以為那巫婆肯定會要你一起去的,似乎她還挺看好你的。這樣的話,就真的不知道會找誰了。”
    “道聽途說的吧。她對誰都差不多,不過表麵上冷冰冰的,實際上還好了。”雯希望他們盡快結束這個話題。她的心思又跑到澈身上了,囑咐她這幾天不要那麼辛苦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按自己說的去做了。
    “等下你不要緊張,麻醉以後就沒感覺了。該準備的我都帶齊了。你放鬆一點。”在車上,雯語無倫次地寬慰著澈。後者卻一臉蒼白,拒絕開口。
    “很快就沒事了。”雯的目光觸到澈不經意覆上小腹的手。兩人坐在手術室外麵等候,周圍坐滿等著叫號的病員。人聲嘈雜,甚至有年輕的女孩情緒不穩地大聲哭起來,被同行的人連扶帶抱地弄到外麵。澈隻是冷冷地盯著地麵,似乎一切都與她無關。她的手一直沒有離開身體。雯似乎聽到她低聲地念著,“對不起”,受蠱惑般地不斷重複。
    許久,聽到裏麵的護士叫了一聲澈的號碼。澈下意識地快速站起來,直挺挺地立在雯的旁邊。雯抓住她的手,仰著臉看她。澈仍是一副僵硬的表情,不作任何反應。
    “你會沒事的,等下我會在病房等你。”最後重複一遍空洞的安慰,雯有些恨自己的笨拙。鬆開溫度有些低的手,默默地看著澈跟著護士走進去。她一個人去向不知如何應對的地方,雯竟也有些恐懼,焦灼地抱緊手中的衣物和提包。
    麻醉的藥效逐漸退去,澈慢慢醒來。躺在床上,對著天花板不斷地眨著眼睛。雯坐在她旁邊,不曉得該說些什麼。
    “醒了吧。測一下溫度。”一個護士從旁邊走過來,丟下一支體溫計給雯。
    兩人沉默地測好體溫。幾分鍾的時間像經曆了幾年一般難耐。雯把體溫計交還給護士,看她在上麵記下“37”,然後跟自己說再過一小時,如果沒有不適,就可以走了,記得在門口簽個字。雯嗯了一聲,目光不自覺地掃過其他幾張病床,有情侶一起的,也有大概和母親一起的,隻有一個女孩,獨自躺在最裏麵的一張床上。微闔著眼,頭微微向裏側。
    回到澈的旁邊,雯再次安靜地坐下。聽到澈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他(她)還沒來得及跟我們見一麵。”
    “他(她)會了解你們的苦心的。”
    “真希望他(她)能投到一個好人家。”
    兩人隱晦卻又開誠布公地說著。
    “那時候,雖然身體都沒有了感知,卻覺得意識非常清醒。我感到他們把他(她)從我身體中剝離出去,殘忍地沒有一絲憐憫,最終成了一灘赭紅色的血。”澈的聲音很輕,卻止不住地輕顫。
    “不要想了。”雯覺得自己說不出第二句話。
    “我是不是很自私,也很殘忍。”澈對著天花板,自顧地說著。雯怕她太過激動,隻能伸手握住她的一隻手。
    離開醫院,接近三點的光景。陽光很好,似乎無論哪一處的秋天,都韻味十足。兩人沒有緊密的接觸,甚至沒有一個攙扶的動作,並排走在醫院的大院裏。身邊是多半是有著憂慮神情的人,間或夾雜了幾個喜悅神色的路人。她們不想妄自猜測他們來到這裏的原因,似乎懼怕現實的背後會藏著一個悲傷的真相。
    人便是滿載著不得已的悲傷,不肯告知他人,一旦乏力承擔,便慢慢在胸口積蓄,終有日會如同洪水決堤。
    雯眼神一晃,回到身側的澈身上,蒼白未退的臉上映著溫暖的陽光,表情柔和,隱隱透著些委屈。她想起那年的冬天,自己和曲一起在溫度很低的候診室裏等候,金屬的座椅甚是冰冷。她們一直緊握著彼此的手,忐忑而止不住惶恐。後來兩人迎著冷風往回走,曲的眼神卻比戶外的天氣更加陰冷,雯跟在她旁邊,連一句安慰的話都不敢說。
    那個冬天總算過去了。還好這又是一個晴天。雯心裏暗想。
    晚飯吃的很清淡。澈的胃口不好,雯陪她在餐桌前坐了很久,才見她吃掉一小碗粥。本想開口勸說一番,但見到澈有些慌張地避開自己的視線,像一個做錯事的小女孩,乖巧安靜地坐著,一動不動。雯便什麼都沒有說,起身扶她回床上休息。自己又返身回來收拾。忙完一通,才又進到澈的房間。見她一人側蜷在床上,沉沉地睡去。
    那年的冬天。曲也這樣睡在冷冰冰的床上,抱著雯灌好的熱水袋。臉朝著牆,用僵直的後背衝著雯。雯踮腳努力地幫她掩好被子。她感到包覆其中的曲在顫抖,愈發明顯。
    “我再也不想見到他了。”曲嗚咽地說。
    “我知道。”雯沉聲應著。
    “我也再不想見到你了。”
    雯一愣。手上的動作沒有停,半響,似是無謂地道,“我知道。等你養好身體,我們就再也不見。”曲似是抖動得更加厲害,像個停不住的篩子。
    “謝謝你。真的謝謝。”雯知道曲哭了,心底卻一派澄靜。
    雯單手輕輕叩著澈的房門。聽到裏麵應了一聲,便推門進入。
    澈放下手裏的書,伸手接過雯手裏的碗。雯順勢坐在她的床邊。
    “等下曉鬱說要來看你。”雯注視著澈慢慢地喝著碗裏的湯。
    “你跟她說了。”澈停下手,眼睛一抬。
    “她昨天打電話來問的,猜到我請假八成是因為你。”
    “人們怎麼會喜歡去探望病號呢,明明沒什麼好看的。”澈說到,接著剛才的姿勢捧起碗。
    “因為值得一看吧。或許我們可以說是在意的一種表現。”
    澈沒有再說話,而是慢慢地喝著湯,直到碗底空空。卻沒有直接遞給雯,轉手打算把它放在床頭櫃上。雯不聲不響地攔下她的手,用眼神示意她不要探身。
    “你以前住過醫院嗎?”
    “有過一次,大學的時候。”雯放下手裏的碗,又轉回身。
    “因為什麼?”本是隨口一問,沒想到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車禍,”雯收住聲,不經意地癟了一下嘴,“不過並不嚴重。”
    “當時痛嗎?”雯不知道澈會問到這個,轉而淡淡一笑,盯上澈的眼睛。
    “還好,雖說是車禍,不過因為當時車速不快,而且司機有反應,所以沒有那些電視上的慘烈情景,”雯閉起眼睛,兀自地點了下頭,“不算嚴重。很快救護車就來了,我仰麵朝天地躺在地上,聽見人們吵吵嚷嚷的聲音。”
    “後來呢?”
    “送去急救,情況貌似很穩定吧,但傷了腿,所以留院。”雯說得很輕鬆,似乎跟自己沒關係。
    “你一個人嗎?”
    “不是。是在故鄉。說來可笑,我大學不過回去過兩三次,居然還被撞了一下。說來家鄉的車對我不是太友好。”雯垂下頭。
    “你父母還不瘋了。”澈篤定地說。
    “你知道當時護士來問我如何聯係家屬時,我跟她說了什麼?”雯複而揚起頭,眼光一絲閃爍。
    澈搖頭。
    “我說了小凡的電話,說那個是我姐姐,我父母暫時不在,趕不過來。”
    澈意料中的有些驚訝,盯著眼前的女生出神地看著。
    “後來小凡就來了。因為我之前便是跟她見麵才分手,本以為又是許久不見,居然很快就又見麵了。她當時露出一個驚訝的表情,瞪了眼躺在床上但清醒異常的我。”雯再次笑了,像得了便宜般地竊喜。繼而眼光飄到還未拉開的窗簾,輕柔地附和在彩色的格子圖案上。
    “你還真是。”小凡按下內心的震驚,垂手站在雯的病床旁邊。
    “我父母去奶奶家看望老人了,剩下我和浩然在家。你也看到了,難道我叫浩然來醫院?”雯一臉靜默。
    “等你晚上回不去家,不止他要知道,連你父母也會知道的。”小凡一臉無奈。
    “那麼我應該說,有件事值得慶幸,”雯幹脆闔上眼睛,“浩然這幾天都要去同學家折騰他們的模型比賽作品。”
    小凡還想說什麼,看了眼床上的雯,拉過旁邊的椅子坐下,不再理睬她。
    生活總不失偶然。護士來發藥,走到雯這邊,查看了一下床頭的卡片,然後跟小凡說,“你是家屬吧。”
    “對。”小凡冷聲應道。
    “有種藥病房這邊沒有了,麻煩你跑趟門診吧。”說著,遞了一張單據,上麵寫著若幹看不懂的名稱。
    “就是這個。”護士用手指了一下,小凡不得不起身,認真地應付起來。
    “病人太多,不好意思,你得自己跑一趟了。”護士小姐說了句抱歉的話。
    待護士走後,小凡湊到雯臉旁,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壓低聲音地說,“雯,我真恨不得一把掐死你。”
    門診樓裏人頭攢動。小凡忽然覺得太陽穴脹痛,盼著趕快回到病房去,雖然病人的病容不好看,但竟是好過此處。排了很長的隊,終於拿到了藥。小凡幾乎是用跑的奔向住院部的白色大樓。
    迎麵卻是一張相識的臉。
    “你急著去幹嘛?”
    “送藥。”小凡一揚手裏的盒子。
    “你家人病了,還是?”
    “雯那個笨蛋被車撞了。”毫不留情地說。
    “雯?”
    “是。才回來沒兩天,就被車撞了的小朋友。”
    “應該不嚴重吧。”從小凡的語氣,對方輕易地認定雯應該並無大礙。
    “那你要不要親自去視察一下。”小凡眉眼一挑,盯著來人。
    “我倒沒所謂,”對方一臉沒所謂,轉過頭跟同行的人說,“不然你先回去吧,我跟她去看一眼。”
    “沒關係,一起去吧。反正我也算認識雯。”那人一身清爽的白色襯衫,俊朗又不失斯文,卻透出一種不可輕易接近的拒人姿態。
    雯這樣封閉的人會識得這種難以靠近的人,小凡心裏有些疑問。嘴上卻隨意地說,“那就走吧。”
    等電梯的間隙,小凡不自覺地再次打量起那人。那人顯然察覺到了,卻沒有反應。
    “你是?”小凡忽然不知如何開口,轉而問到,“你們來做什麼?”
    “看幼兒園的老師。”
    “幼兒園老師?”小凡無法不表現自己的驚訝,心想今天怎麼出門盡是遇到這些怪胎。
    “嗯。當時已經快退休的老師,現在年紀很大了。”似是明白小凡的不解,隨意地解釋,便繼續盯著門側跳轉的數字。
    “雯。有人來看你了。”小凡一邁進病房,便用適當的音量對最靠外床上的雯說著。
    “誰?”床上的雯下意識地努力扭頭看向她身後。
    “沒想到吧。”一人搶先開口。
    “確實沒想到。尤其是你們兩個人一起來。”三人已靠到比較近的距離。雯順著自己的腳看去,又轉而看向他們。“我突然覺得自己真丟人。”安然的語氣,不惱亦不笑。
    “我是真沒想到你會出意外。沒什麼大礙吧。”先前開口的人又說到,沒有戲謔,多了幾分嚴肅。
    “等好了,還是兩條腿。不會變成跛子。”雯卻是無法說些讓人開心的話,也許是不願見到來人,也許是有些自嘲這般處境。
    “我們可不是來笑話你的。因為是順路來看你,也沒東西送你。”那人似乎不受雯的影響,自顧地說著。
    雯不再講話,目光在那人身上短暫地停留,接著落在一直沒有言語的人身上。四目相對,小凡似乎看到雯的眼波有一絲微漾,又回到注視著自己腿的姿勢,不理會恢複沉默的兩人。
    “看你也無大礙,我們就先走走了。你好好養著吧,祝早日康複。”還是剛才說話的人,見雯一副不願相見的態度,便開口告辭,接著身體一轉,率先朝外麵走去。一直站在他身後的男子,亦慢慢轉身,卻在完全背對之前,側臉又看了雯一眼,雯仍是保持之前的姿勢一動不動。又向著小凡輕輕頷首,小凡被這有些禮貌的動作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跟在他們後麵一起出去。
    “雯那脾氣,你還不知道。”小凡對走在最前麵的人說。那人沒有回身,開口回了一句,“我沒有生氣。照你說的,誰也不是第一天認識她。再說我也不願別人看到自己一副狼狽的樣子。”
    小凡一愣。這竟是那個總有些傲氣的人說的話,也可能麵對雯,久而久之,大家卻都不自覺地習慣了她的情感方式,甚至有些理解她的舉動。
    “那就這樣吧。再見。”小凡送他們到電梯口,輕鬆地對著二人揮手。
    “他們走了?”剛回到病房,小凡就聽到雯幽幽然的聲音。
    “被你這麼冷嘲熱諷的,誰還不知趣啊。”小凡拎起台上的暖壺,準備出去打水。
    “我是不是挺討厭的。”
    “還好吧,跟薄嚴比,還差一點。”小凡頭也不回地走出去。
    雯攤躺著望向天花板,嘴角一絲淺笑。
    “他們是誰?”澈目不轉睛地盯著雯,雯終於成功地轉移了她的注意力到自己身上,而不是有些自憐地盯著自身。
    “同學和學長,都不算熟。”雯回答,起身拾起台子上的碗。“我要去收拾一下,等下曉鬱就該來了。你要不要再睡會兒。”
    “不用。”
    曉鬱的到來,終於讓雯一直擔心的氣氛有了緩和。聽說剛動過那種手術的女生大多會有些自怨自艾,雯本身就是個容易冷言冷語的人,真不知道要如何勸慰澈。
    “你們兩個就比誰更像林黛玉吧。”曉鬱替兩人都夾了些肉,一臉長輩的表情。
    “你都快老的成阿姨了。”雯念叨。
    “怕什麼,永遠十八歲的年輕心態。”一旁的兩人一副受不了的臉色,複而笑起來。
    “澈,”曉鬱叫住她,後者笑容一滯,目光投過來。
    “要好好休養,變得健健康康的,總有天,你不會再辜負自己心中的一份愛。”在雯聽來不過是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澈的表情有些僵,但很快就努力地點點頭。
    “他(她)不會怨你,因為你不過是沒來得及給他(她)一個完好的環境,擔心他(她)會過的不好。你很愛他(她),傾注著自己的愛,不舍他(她)來受一分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抉擇,沒有固定的標準和答案。誰能為過早地扼殺一個生命,還是很可能無法給ta健康的體魄和安穩的環境,哪一個更殘忍和不負責任來做個解答。我想這是個無解的問答,所以也不能成為妄加指責誰的憑證,你不必對此太過有負擔。”
    澈的眼圈微紅,雯趕忙示意曉鬱不要再說。澈卻擺手,另一支手掩上臉,壓抑著內心的情緒。
    “曉鬱說的對。這不該是覺得委屈或難過的時候,我會盡快地養好自己,然後更加的努力,不再辜負一個生命的期待。”澈幽幽地開口,視線似乎沒有焦點。
    雯完全在狀況外,不解地注視著眼前的畫麵。她無法參透這其中的奧秘,也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幼稚和無知。
    晚些時候,三人聊到字典,自然地說到為何不將此事告之字典。
    澈回答的很幹脆,因為我們都還沒有準備好,我知道,他沒有準備好。
    澈緩緩道來,“我很依賴他,很喜歡他,想和他一直在一起。但是,我絕不會勉強他,用自己的行為綁縛他,對著他一味的任意妄為。
    有時候我醒來,看著他躺在自己身邊,注視著他的頭發又長了一寸,下巴又多出幾簇胡渣。我會想,這便是那個人了。沒遇見時,怕這輩子也無法遇到;遇到後,又難免擔心會失去。希望時間長一點,再長一點,和他一起,明天永遠不要來,如此安穩貼近的片刻就足夠了。
    值得慶幸的,是慢慢的,這些憂慮與擔心漸漸退去,更多的信任和信賴補充進來。我相信合適的時候,他會邀請我和他組成一個新的家庭。現在我們還一無所有,但他很努力,我也很努力。
    你們會笑我這般孩子氣。但卻不得不承認,我所有自認為或是被人稱道的聰明在他的麵前都會丟盔卸甲。我喚他一聲字典,事實上確是變成了一本懂我的百科全書。盡量滿足我世界裏一個再一個需求,解答一個再一個的不解。
    那麼你們又會說,既然這般無法離開他,心中充滿與他相關的念頭,相信彼此的未來,為何在這樣的事上卻選擇緘口不提。因為他的確一直在我心裏,隻不過,我不想每件事,每時每刻都依賴他,甚至讓他承擔太多的負累。我把自己的世界貼附在他世界的一側,彼此相連,不斷擴大,慢慢融合。但我清楚,無論多麼深刻的羈絆,都無法讓兩個世界完全合為一體,盡管這也不是我所期盼的事。這份愛再厚重,再溫熱,我們仍是兩個人。無論改變多少,都還是自己。”
    “那麼你到底還是不能完全相信你們之間的感情和未來嗎?”雯在聽著澈喃喃自語後,提出了疑問。
    “你覺得呢?人總是不斷產生猜疑,無法安定。我也一樣,不過既然愛,就該真心地付出,努力地爭取。不是每一對戀人都能幸運地走到最後,但並不是他們從未相信他們之間的感情。我當然信這一份感情,並自始至終地盡力為之,隻是結局,我也有最壞的打算,但不願顧及。”
    “看來這場戀情讓你懂得了如何與人相處與相戀,也更加堅強了吧。”曉鬱安靜地在旁邊附上一句。
    “嗯。所以,我會等到彼此準備好的一天,不再辜負一個可憐的生命。”澈輕聲細語,但異常堅定。
    雯坐在旁邊,進入了自己的世界。那是我第一次迫切地希望你趕快嫁出去,因為我忽然了解,有如此互相體諒的戀人是多麼不易。
    而回到自身。或許,是次醫院的偶然重逢,我才驚覺直到那時候,你依然在我心中有個位置,隻不過不是一個能依賴的對象。並非因為有些心悸,而是我發覺我愛不起,被迫說出內心真實的想法,我有些不甘心,更害怕被人看穿。
    再次想起,卻早已是煙消雲散。重新擺出眺望的姿態,審視生活,心平氣和。好似站在高處,注視著腳下水流彙集,奔向遠方,不問出處,不問歸屬。或許,我該考慮真正愛上一個人,有一場像樣的戀愛。即便最終也是若即若離,不能完全攀附,擁護著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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