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就快開學了，林海在假期裏的美術課隻剩最後一次了。
    這二天，林海一直盤算著送給老師一件小禮物。今天一大早，林海早早地起身趕去花市；花市開得早，下的也早，八九點鍾就散的。
    林海回來時，抱著兩大盆茶花；這種名叫“火瀑布”的茶花在這裏並不多見，算是珍貴的品種；而且李老師那也沒有。
    林海幾乎可以肯定老師會喜歡。其實，除了花，林海真的沒看出來老師還喜歡什麼。
    黃天站在自家的陽台上，遠遠地就看見林海一手抱著一大盆花，有點費勁地向前走著。黃天就從樓上飛快地跑下來，趕到林海麵前：
    “哪來的？”黃天邊問著，邊把兩盆花全接過來了。
    林海臉上帶著笑容，舉起兩條發麻的手臂輕快地甩了甩：
    “剛在花市兒買的！好看嗎？”
    “好看。這是什麼花？”兩人邊往前走著，黃天邊說道。
    “茶花，叫‘火爆布’。”
    黃天點點頭，接著又問道：
    “怎麼買兩盆？”黃天問的時候沒有看林海，而是低著頭看花盆。
    “給李老師一盆，我自己留一盆。”林海輕快地回答著。
    黃天不抬頭，也沒有說話。
    “好花一定要給懂得欣賞它的人！李老師就是這樣的人！給了他，這花才不枉開得這麼美麗；給它尋一個好主人，花才不會感到寂莫！”林海帶著幾分詩意地說著。
    黃天側過頭看了看林海，林海的眼裏正盈著笑。
    中午，林海捧著他的禮物，小心翼翼地上了公共汽車，生怕什麼弄損了他的花；這盆花不出意外地受到了車上所有人的注目。
    走出院子時，林海沒回頭，所以他沒看見：黃天家二樓的陽台上，黃天一直在站在那裏，靜靜地目送著他的背影。
    正午的陽光閃著猶如金子般的豔麗光澤，天空晴朗得沒有一絲雲彩，隻剩下無邊無際的淡藍。
    還是沒有一絲聲響的，盛開著鮮花的小小庭院；林海邁過那道小小的木柵門。
    走到北窗前，林海看見老師正在桌子旁低著頭，擺弄著幾件石膏模型。
    顯然，老師聽見了他的腳步聲，因為他側過了頭，向窗外看。
    目光接觸後，兩人相視而笑。
    老師走了幾步到窗前，停下；林海也走到窗前，停下。
    老師的目光停留在了花上；林海雙手抬高花盆，遞向老師：
    “送給您的。”林海的眼睛裏全是溫柔的笑意。
    老師有些吃驚地看了一眼林海，隨後便有了驚喜的笑容：
    濃綠寬大的葉子中間，怒放的花朵血似的鮮紅，紅得猶如灼人的烈焰，紅得讓人覺得驚心動魄。
    老師用雙手把花捧進來，轉身走向桌子；林海一躍，從外麵跳進了窗子。老師端著花盆在桌子上擺了好幾個位置，東看看，西看看，卻又總覺得不滿意，好半天才在一個位置上停下，回頭用眼睛問著一直站在他身後的林海，林海笑著點了點頭，老師也跟著笑了。
    老師雖然沒說什麼，可林海看出了老師收到他的花之後的歡喜。
    “這個是不是叫‘火瀑布’？”老師盯著紅得讓人感到灼熱的花朵，問著林海。
    “是。不知道誰起的名字，真好。”林海笑看著老師，說道。
    “人們總喜歡給花起一個美麗浪漫的名字；一朵小小的野花，也常常有著柔軟飄逸的名字，總會讓人產生很多美好而愉快的聯想。”
    是的，老師這一段美麗的話已經讓林海產生美好愉快的聯想了。
    “以前，於老師就說過‘好的名字可以使景物生色。’我聽了，還不太懂；後來，有一回，我爬一個小山，那裏漫山坡種的都是槐樹，那會兒正是春末，槐樹都著了花，到處都是槐花香；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遠遠地伸向山頂；當時隻覺得好，就高高興興地向上爬；後來下山，忽然在山的入口處看見立著一塊石碑，上麵刻著‘槐香徑’三個大字；當時，立刻就覺得這普普通通的三個字叫得真好；原本覺得剛才看到的風景都還是一片散漫，看見了這三個字之後，才覺得此地有景有情，感受又深了一層似的；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這三個字呢。”林海快樂地，長篇大套地說著。老師帶著淺笑，認認真真地聽著。
    “如果有一天，人們可以自由自在地給自己起自己喜歡的名字的話，我一定不再姓‘林’，也一定不再叫‘海’，我一定給自己起一個最好聽，最美的名字！”林海眉飛色舞地，快樂地說著。
    師徒兩人對視著，都笑了。
    “真希望有那麼一天，那我們從今天就開始想！”老師笑著說道。
    “好！”林海熱烈地附和著。
    屋子裏，到處都充滿著快樂的空氣。
    這時，有一個人影出現在窗子旁，兩人不約而同到把頭轉到窗戶的方向：是居住在老師隔壁的，那個燙著頭發的四十多歲的女人。
    女人穿著一件白色的，帶著某種動物圖案的禿領大背心，兩條粗壯的胳膊泛著紅油油的光，沉重地掛在身體的兩側；胸前，巨大低垂的乳房軟塌塌地一直夠到肚臍處，猶如兩條墜著貨物的袋子。
    那女人臉上帶著笑，窺著整個屋子裏的一切，一雙埋在肥肉裏的眼睛費力地，卻不知疲倦地轉動著。
    “張姐，有什麼事兒嗎？”李老師說話了。
    “啊？我隻是看看你家有沒有人，我想借……借把斧子。”女人邊說，邊更加努力地掃蕩著屋子。
    “斧子我早借給你了，你一直都沒有還我呢。”老師平靜地說著。
    “哎呀！真是的！怎麼就忘了！在我家呐！真是的！真是的！女人年紀大了就是不中用了！李老師你可千萬別見怪，我這就拿來還你！”女人說完，卻不肯走，隻是看林海，看老師，臉上還帶著笑，很惹人煩地笑。
    林海不願意再看女人，而是背轉身，看那盆花去了。
    “不用了，張姐，我現在有事兒，等會兒我自己去拿。”老師下逐客令了。
    女人才遲緩地拖著步子，戀戀不舍地離開了。
    林海衝老師搖搖頭，聳了聳肩膀，有些不屑地笑了；老師做出不讓他出聲的手勢，然後，指了指窗外；林海會意。
    果然，隔了好一會兒，那女人又把頭在窗框邊上露出了三分之一。
    “老師，把窗子關上吧，就快下雨了。”林海實在是忍不住了。
    話音剛落，就聽見那女人拖著沉重的身軀在地上蕩出的超重低音——她終於走了。
    師徒二人相視而笑。
    這是今天他們第三次相視而笑了。林海在心裏都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