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開始上課了。老師給他講解如何畫寫生。
    老師仔細地講解，然後親自做示範，邊畫邊講；林海坐在老師的身畔，全神貫注地看，全神貫注地聽，用心去體會，理解。
    老師的任務完成，該林海親自上陣了。
    林海覺得跟老師親近了許多；老師在他身後指導他的時候，林海甚至有好幾回都回頭看了老師，有一回還迎著了老師的目光；雖然相視的時間很短，但眼睛和眼睛的對視還是讓林海覺得他與老師在一點點地靠近。
    老師寸步不離地給他一直做指導，但林海的第一張寫生還是畫得不太好，林海低了頭，有點沮喪；
    老師輕輕地拍了拍林海的肩膀：
    “很不錯了，這是第一次嘛；我的第一張寫生遠不及你呢。”
    老師經常鼓勵他的；可是，這是第一次老師拍了他的肩膀，第一次主動與他進行身體的接觸。
    與上一次他觸到的老師那冰冷的手不同，這一次，老師的手是微熱的；這微熱的溫度透過林海薄薄的襯衫，一直傳到皮膚上，傳到了心裏，並且烙在了那裏。
    林海抬起頭，看著老師，用一種他自己看不見的目光。林海不知道這種目光是什麼樣子的，因為這種目光他從來都沒使用過，他自己也陌生。
    老師迅速錯開他的目光，又去看那幅了，緊接著，便輕聲說：
    “留著，下回畫完拿出來比比看看，這會看出毛病到底在哪，下回避免再犯同樣的錯誤。”
    林海答應著，他一直看著老師，就同剛才的那種目光，雖然老師不看他。
    林海的心裏還是一片欣喜。
    又該講故事了。
    兩人坐定，一人麵前一杯衝好的咖啡。
    林海的心輕輕地歡快地跳動著，等待著老師口中的一個個攫人心魄的故事。
    今天的故事好長：俄狄浦斯的傳說。
    窗外大大的太陽一點點地向西斜去。一隻極大的漂亮的蝴蝶失了夥伴，正合著雙翅，略顯寂莫地停在窗台上；不知道它隻是休息一下，還是來偷聽屋裏人的談話。
    兩隻咖啡杯子早已空了，杯子也早在熱的空氣裏冷了下去，而俄狄浦斯也終於走到了生命的終點。
    “…………沒有電閃雷鳴，不見了橫掃一切的狂風，周圍隻剩下一片深沉的寂靜。地府的黑洞洞的門檻仿佛輕輕地，無聲地為他開放，這位得到解脫的老人既不悲歎也不痛苦，他進入大地的裂罅，被托到了地府的深處…………”
    俄狄浦斯的故事講完了。
    林海被深深地拖入到一種濃厚的哀傷悲慟的情緒裏，老師的故事講完了，他還直愣愣地看著老師，溺在故事裏，還沒有緩過來。
    他從來沒有聽說過讓他覺得如此悲傷的故事。
    林海的胸脯微微起伏著，好半天，他才求救似地看著老師，他想跟老師要一個解釋，這世上為什麼會有這麼悲慘的故事；那個俄狄浦斯，他到底做錯了什麼？
    他就那麼看著老師，他一定要一個合理的解釋，來緩解一下他心頭隱隱的、一下一下撞擊著他的疼痛。老師一定會給他一個解釋，一定會的！因為他問老師什麼，老師他給了他合理的，令自己信服的解釋，所以這一次也一定會。
    老師讀懂了林海的目光，他輕輕地笑了，隻說了簡單的兩個字：
    “命運。”
    老師說完這二個字，便再沒說下去，而是撿起兩隻裝咖啡的杯子，向外屋走去了。
    命運。林海從來沒有仔細想過這樣的兩個字，他隻是隱約知道這兩個字的含義，他不能理解為什麼老師隻是用了這兩個字就解釋了那樣悲傷的故事。
    林海不能甘心，他追到了廚房，看著正對著兩隻空杯子發呆的老師：
    “老師，什麼是命運？”
    老師緩過神來，就著清水，伸手洗杯子：
    “是在你出生以前就已經注定好了的東西；是你耗盡全力也無法反抗的東西；是你無論接不接受它都一直存在的東西；它的力量無比強大，強大到讓你所有試圖反抗他的努力都隻是徒勞；所有的人都生活在命運的掌控之中，無一例外。”
    林海靜靜地聽著，似懂非懂；可既然老師這麼說，那麼他就相信那就是“命運”的真相。
    林海看不見老師的表情，因為他的大半個身子都是側著的。
    “老師，您說，我的‘命運’會是怎樣的呢？”
    “我不是先知，無法確定別人的命運。也許，在某一天，你會感到你的命運是什麼。”
    “老師，那您的‘命運’呢？是什麼樣子的？”林海問得頗有興致。
    依然看不見老師的表情，林海隻是看見老師洗著杯子的胳膊突然地就不動了。
    林海等著老師的答案。
    “是什麼樣子我都隻能接受，既然無法反抗。”
    老師說話的時候仍然沒有回頭，林海還是看不見老師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