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黃天和林海經曆人生第一次漫長的分別是在小學二年級的時候。那一次，林海離開了整整5天。林海趁著暑假，跟著媽媽出門去了。
    林海不在家的日子，黃天就幾乎失去了做任何事情的興趣，幹什麼都沒有心思了。他一會兒去林海家門口看看，一會兒站在陽台上伸著脖子看動靜兒。有一天，快到午夜的時間了，他睡得迷迷糊糊地突然就從床上爬了起來，穿了一隻鞋子就“蹬蹬蹬”地往樓下跑；樓下被猛然驚醒的母親以為出了什麼事，慌忙跑出來看究竟，一把抓住已穿過客廳，正要出門口的黃天：
    “怎麼了？”
    “林海回來了，我去看看”。
    “深更半夜地你睡糊塗了，快回去睡覺！”黃天拚命地想要掙脫媽媽的手：
    “我聽見了，聽見他回來了”。說著急得都快哭了，媽媽隻得放了手，讓他看完了快點回來。
    可是，黃天用隻穿了一隻鞋的雙腳跑到林海家門外時，林海家的屋子一片漆黑，死氣沉沉的沒有一絲聲響——林海並沒有回來。黃天回到家，剛一進家門，就對著在客廳裏正等著他的母親放聲大哭起來，不知怎麼那麼委曲，眼淚嘩嘩地淌了滿臉，哭得氣都喘不過來了。母親忙勸他：
    “林海明天就回來了！”說完，想把他抱到樓上去睡覺；誰知，剛一碰他，黃天就不依不饒起來，大叫著：
    “誰讓你抱我的！”然後就死命地哭。
    大哥二哥都被哭得下樓來看情況；二哥一把拎起黃天，上去衝著他的屁股一個大巴掌：
    “三更半夜你號什麼喪!”
    被打的黃天哭得一口氣沒上來，憋住了，嚇得媽媽拍打了半天才緩過來，黃天接著死命地哭；被大哥打了一下的二哥氣哼哼地上樓去了；黃天被大哥抱在懷裏，安慰著說明天林海就回來了；黃天滿眼淚水地望著總是對他很好的大哥：
    “明天肯定能回來？”
    “明天肯定能回來。”大哥說著，為他輕輕地擦去掛在睫毛上，臉上的淚水。
    黃天被安置在大哥的床上，慢慢地被大哥哄著睡著了。
    而這一回，他們整整分別了七天。這是兩人第一次分開了這麼長的時間。
    七天後的一個美麗溫婉的黃昏，黃天和林海終於又見麵了。
    黃天站在醫院三樓病房的窗前，遠遠地就看見林海飛快地從大門跑進來。
    “大哥，你幫我把衣服弄一下兒。”
    黃昊紅著一雙眼，看了看為了他，受了滿身滿臉傷的弟弟，過來，把黃天隻是勉強搭在身上的襯衫整理好，扣上扣子。黃天費力地抬著纏滿白色繃帶的左臂，讓大哥能夠順利地把衣服給他穿好；劇烈的疼痛讓黃天不由得皺起了眉頭。黃昊看著黃天，黃天搖了搖頭：
    “沒事兒，比剛才好多了。”
    黃昊低著頭，緊緊咬著嘴唇，就快哭出來了。
    黃天費力地走到門前，等在那裏；黃天伸出沒有受傷的右手，抬起來，用手指梳理了一下蓬亂的頭發。
    不一會兒就看見林海出現在走廊的盡頭。
    林海氣喘籲籲的，雪白的臉上難得地變成了淡淡的粉紅色。
    立刻，黃天的一顆心終於安定了下來。
    七天來，黃天每分鍾都在想林海：白天睜著眼睛想，晚上閉著眼睛想，夜裏在夢裏想。黃天老是擔心著林海：他怕張仁那幾個混蛋又去找林海，狠心報複，把林海打死，自己不在他身邊，誰來保護他？他怕林海一個人去海邊遊泳，海浪大把他卷到海裏去淹死，自己不在他身邊，誰來救他？他怕林海一個人走在路上被車撞死，自己不在他身邊，誰來看住他？他怕林海遇到這樣那樣的，連自己都預想不想的危險，他總是把自己嚇得膽戰心驚……。
    晚上，黃天老是做不好的夢：他夢見林海被一大群人圍著毆打，近在咫尺，他衝過去救他，卻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也動彈不得！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林海無助地，可憐地被痛打！他急得拚命地大叫，卻無濟於事；……他和林海遇到了極大的危險，就要滅頂的可怕危險，他帶著林海急速地奔逃：爬樓梯，樓梯變成了非常怪異的形狀，七擰八歪，極其坎坷，他們跟本就爬不上去！走門，門又死死地關著，鎖著，他們也跟本就通不過！他們來到一處高台之上，低下是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他告訴林海：我們必須得跳下去了，林海用一種他從未見過的極其絕望，淒涼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那個在夢中出現的眼神，刀子一樣割在了他的心上，疼得他大叫了出來……；他醒來的一霎，他聽見了自己的哭泣聲……。
    現在，林海終於完好無損地出現在了他的麵前，依然那樣的清秀如水，依然輕靈得像是一陣風。
    “上完課了？”黃天扯出了一絲笑容。他想讓林海知道，自己很好，沒什麼的。可那牽強的笑容如論如何都掩飾不住他那極其蒼白的臉。
    這樣的黃天看在黃昊的眼裏又讓黃昊一陣心痛，他過來，輕輕地扶住黃天：
    “坐下說話吧。”
    黃天沒動，隻是微微向哥哥側了側頭：
    “我沒事兒，好多了。”說著又轉回頭去，看著林海。
    “嗯，我剛回來，就聽見我媽說了。”林海邊說，邊向黃天靠過來。
    “疼嗎？”林海的眼裏也彌漫了痛了顏色。
    林海知道，怎麼會不痛，就黃叔那雙狠手！
    眼前的黃天，頭上、左手臂上都纏著厚厚的白色繃帶，頭上的繃帶還滲著鮮明的血跡。
    林海靠過來時，黃天熟悉的，思念的，深愛的林海的氣息一下子彌漫進了黃天的鼻子裏——黃天一陣的暈眩，幾乎站立不住，他拚命壓抑著心裏瘋狂滋長的念頭，垂著頭，隱隱地用兩隻焚著烈火的眼睛掃著林海的身體。林海立刻讀懂了黃天的眼神，他輕輕地走開了一點兒，到了一個他認為安全的距離。
    “還行，不太痛了。”黃天的聲音帶著幾分疲憊嘶啞。
    林海看著黃昊在旁邊站著，就沒好意思細問，隻是向黃昊點了點頭兒，黃昊也回點了頭兒。
    黃昊過來扶黃天坐在床上，林海也來幫忙，黃天沒有拒絕，順從地坐好了。林海則坐到了旁邊的一把木椅上。
    三人有好一會兒都沒說話，氣氛有些怪。
    “比賽贏了嗎？”林海沒話找話地問道。
    “當然贏了，是冠軍。三場比賽，我進了四個球呢；隻可惜，不是給我們學校踢球。”這句話有點兒長，黃天說得有些吃力，疼痛讓他的臉色越來越差。
    黃昊和林海都看了出來，黃昊看了林海一眼，林海看見了黃昊看他的眼睛，而黃天也看見了他們兩人的眼睛，還沒等林海說話，黃天就對黃昊說：
    “大哥，你去看看，看醫生都跟我媽說了些什麼？我不想待在這裏，我晚上要回家。”
    黃昊看了看黃天，遲疑了一下，出去了。
    滿走廊裏人來人往，雜遝的腳步聲，帶著回音的說話聲，還有遠處傳來的隱隱哭聲，一齊從開著的房門裏湧進來，讓人覺得焦燥不安。
    因為疼痛，黃天的一張臉越來越白，鼻尖冒出了細微的冷汗。
    林海的眼睛裏閃著難過的神色，望著黃天。
    黃天不說話，隻是用深不見底的目光定定地看著林海。他想林海，不分晝夜地想，想得一顆強悍的心變成了癱軟的蠟燭……。黃天不知道林海是不是也會像自己想他那樣想自己。
    “黃叔打的？”林海顫微微的聲音問道。
    “還能有誰。”黃天平靜的聲音說著。
    “為昊哥的那事兒？”
    “是。”黃天點了點頭，那樣子像是他應該被打成這樣兒。
    “那事兒到底怎樣了？”
    黃天的臉上竟然泛出了一絲笑，雖然是蒼白的顏色，卻很動人。
    林海看著黃天的笑容，心裏有些發酸，也扯出一絲難看的笑容，點了點頭。
    林海看著這個永遠都是那麼倔強的黃天。
    “這件事情總算結束了吧？黃叔會放了你吧？你都這個樣子了！”林海不放心地問著。
    “誰知道！不過，他放不放過我又能怎樣！今天放過了，還有明天；這樣事完了，還有下件事，沒完的！”黃天冰涼的口氣說著。
    林海一直陪著黃天，晚上十點多鍾的時候，和黃昊，李素梅一起帶黃天回家。幾個人走在大院的小徑上，黃天問著林海：
    “明天出門嗎？”
    “不。”
    黃天又深深地看了林海幾眼，和大哥媽媽走向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