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上)
    陽光一無遮攔地灑下來。林海潛在岸邊清淺的海水裏，享受著無盡的清涼。水底綠油油的水草隨著起起落落的海浪緩緩地飄動搖擺著；小小的魚兒歡快地在眼前遊來遊去，等到伸手去抓它，它就倏然而去，不見了蹤影；一會兒，它又很可愛的遊回來。
    昨夜，林海又熬了差不點兒一個通宵，天快亮了才睡過去，一覺到後半晌才醒過來。天熱得要命，濕度又大，讓人混身粘粘的很不舒服，林海就動了去浴場的心思。沒想著約黃天，隻想自己一個人去清靜清靜。
    換了泳褲，拎了泳鏡，林海一個人就坐著公共汽車去了浴場。
    林海遊泳是黃天教會的，就是他們小學畢業的那個暑假，也是這個浴場。
    浴場這會兒沒有多少人，浪也有些大，林海也沒往深處去，隻沿著岸邊遊了一會兒，便停下來，隻在海裏嬉水做樂。
    林海低頭看見自己在清澈的海水裏飄動著的兩條白白的腿，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老師那瘦瘦的，自己一把就可以整個把他環住的身體。
    老師借給他的那本書他已著了魔似的看了二天了。那裏描述的是一個他從未接觸過的，讓他激動不已的宏大，絢麗的世界。他以前從來不知道世界上還有這樣美好的東西存在著；幾天來，他的心裏一直被一種從未有過的激動情緒充斥著。他急於找一個人傾訴心中強烈的感受。可他得再耐心地再等待今天一個晚上，明天一個上午，明天下午他才能再見到那個人。
    林海飄在海裏快樂地想著，忽然身體受到沉重的一擊！另一個強有力的身體壓著他，倆俱身體立即墜落到海裏。潮流暗湧的海水裏，那人死死纏住他的頸項，腰。林海看了看從後麵繞過自己頸項的手臂，就知道是黃天了。因為是在海水裏，林海想掙脫更加的困難，便索性不動了。黃天抱著林海的身體，閉住氣，帶著林海向深處沉下去！林海著了慌，忙用力掙紮，掙開黃天的胳膊，迅速浮上海麵，大口地喘著氣。眼看著黃天也浮上來，怕他又鬧，忙向海岸快速遊去。誰知剛遊了幾下，黃天就從後麵抓住他的一隻腳，一個用力，又把他帶回海裏，身邊的海水又是一陣小小的翻湧。林海不自覺地想喊一句，可剛一張嘴，又鹹又澀的海水立即湧進了他的嘴裏；林海隻得又閉了嘴。林海忙趁著黃天還沒控製住他的整個身體，同黃天展開了搏鬥！誰知無論他怎麼掙紮，黃天就是不放開林海的那隻腳。林海隻能又停下來，用手推水，轉過身來，雙手合十向黃天求饒，並拍胸口，表示自己這口氣已堅持不了多長時間了，黃天這才放開他的腳。林海才又浮上來，踩著水，換了氣，幾下遊上岸，躺下來，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黃天也跟著上來，躺在林海身邊，看林海喘均了氣，才半起身，伸手摘下林海的泳鏡，把自己的睛眼很近地對著林海的眼睛，咬著牙：
    “怎麼不喊我！”
    “怕你忙嗎！”
    黃天順手抓起一把沙子，作勢要塞進林海的嘴裏，林海忙起身逃開。黃天沒追，隻死死地攥著那把沙子。他看著離開自己隻有二三米遠的林海，有些落陌地又躺下身去。林海覺得危險已經消除，就過來坐在黃天的身邊，用一根手指捅了捅黃天的大腿：
    “怎麼不說話，生氣啦？別生氣啦，下回來叫你就是了嘛！”
    黃天不說話，隻閉著眼，皺著眉；他沒有生氣，他隻是不知道，如何才能讓林海明白：他不想有一刻不知道他林海的去向；不想有一刻林海丟開自己，去作一件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可是，怎麼開口說。
    “轉過來，別拿後背對著我！”林海要扳過黃天的身體，可是扳不動。林海便起身，貼著黃天的身上滾過去，麵對麵的看著黃天。黃天賭氣又要轉過去，林海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你再敢轉過去！”
    黃天瞪了他一眼，也就不再動了，隨即閉上眼睛，微微皺著眉頭。林海伸手去拔了拔黃天的睫毛，又把黃天擰著的眉用手抹了抹，然後轉過去，麵朝著天，自顧自地說起話來：
    “我媽跟我說：我還沒出生，我爸就把名字起好了。他說，是男孩兒就叫林海，是女孩子就叫林洋。七歲那年，我爸帶我來這兒，說要教我遊泳。我害怕，不敢下海，他就站在海裏哄我下去，說沒事的，有他在，可我就是不敢下去。後來他不耐煩了，就板起臉瞪著我，大聲命令我下去，我怕他，也怕下海，不知該怎麼辦，就站在岸邊兒大哭起來。他不理我哭，就遠遠地站在海裏，拿眼狠狠地瞪著我。我嚇壞了，拚了命地哭，大概是哭得人事不知了！我爸怎麼把我抱回家的我都不知道！他就帶我來過那麼一次浴場。哼，我爸一定從那時開始就看不起我了。真是，枉了他給我起的名字……”
    黃天不知什麼時候，早睜開了眼，一邊聽林海自顧自地說著，一邊盯著林海粘著沙粒的胸堂。他伸出手，一下一下，慢慢地拂去那沙子；漸漸地，那動作就變成了輕溫柔地撫摸……；等林海轉過來，看見黃天的臉正很近很近地對著自己身體。林海就笑了起來，低聲說：
    “你又想幹什麼，這可是在外麵！”
    林海說著站了起來。黃天望著赤了大半個身體，隻穿著一條泳褲，站在夕陽通紅的光線裏頭的林海。林海向海裏走去，回過頭：
    “黃天！過來！你看見那邊那艘小船沒有！我們遊過去，誰輸了，就把贏的背回家去！”說著，指著遠處的小船。
    黃天看見林海滿麵笑容，興高采烈的樣子，就又被吸了過來。
    林海耍賴，還沒等黃天到，就奮力向遠處岸邊泊著的那艘小船遊去。林海雖然力量敵不過黃天，但遊泳的技術卻很不錯，害得黃天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趕上他。黃天追趕上林海，故意在他身邊濺起很大的水花，以示對他耍賴的抗議。
    那小船飄飄蕩蕩，看著沒有多遠，可真遊過去，卻是一段極遠的路程。到後來，連黃天都有些支撐不住了。黃天又想著後麵的林海，怕他堅持不住出什麼事，便停下來，回身望了望，沒有人！黃天登時慌了起來，忙尋找起來，一眼看見後麵老遠的地方，林海臥在沙灘上，正有氣無力地向他招手呢！原來林海持不住，早上了岸。
    黃天想回去把林海捉住。但他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林海背起他的樣子。從來都是他背著林海，林海從來沒有背過他；他想著林海可以背他一次，就一次，走幾步就好。他知道，林海平日裏絕沒有背他的念頭，而這一次，卻是一個極好的，錯過了就再難有的機會！於是，就又狠了狠心，撲倒在溫暖的海水裏，向那艘小船遊去！
    天開始暗了下來，四周的景色也開始漸漸地模糊。因為堅定毅誌的支撐，筋疲力盡的黃天始終也沒有要放棄的打算。終於，在他幾乎就要耗盡最後一絲力氣的時候，他觸到了那艘小船。他回頭找林海，可昏暗的光線讓他看不清楚。黃天爬上岸，立刻撲倒在因失去陽光照射而早已冷卻的沙灘上。
    黃天躺著，望向他來的方向。他想喊林海的名字，告訴他，他已經到了小船這兒，可他連喊的力氣都沒有了。黃天一動不動地躺著，盡量恢複著體力。
    天越來越黑了，黃天的心也覺得越來的越不安，終於，在海浪聲的間歇，他大聲喊著：
    “林海！林海！我在這兒！我在小船這兒！”
    滿耳陣陣的海浪聲，黃天聽不見林海的回答。黃天忽然心慌起來。他用力爬起來，一步步地尋回來。夜晚的海風吹在赤裸的身上的時候，已能感到些許的涼意。當他終於看見在昏暗的光線裏，林海還躺在沙灘上的時候，才無力地倒在林海的身邊。
    “我贏了，你背我回家吧。”
    林海軟綿綿地躺著，一臉可憐相地望著黃天：
    “我走都走不動了，怎麼背你，要不，咱倆爬家去吧。”
    黃天輕輕地笑出了聲音。倆人靜靜地躺著，海浪的聲音清晰地響在耳邊。輕輕地，黃天握住了林海停在自己身旁的一隻手。
    月亮悄悄地爬上來了，照著沙灘上兩個年青的身體。他們不知道躺了多久。
    倆人穿了衣服，一起住家裏走去。林海還是一幅軟綿綿的樣子，黃天把他摟在懷裏，林海把腦袋搭在黃天的肩上：
    “黃天，我走不動了。”
    黃天便弓著身，把林海背在自己的背上。林海疲乏的聲音催著黃天：
    “快點兒走，趕不上最後一趟車，我們就得走著回家了。”
    “走回家就走回家，我背著你，你怕什麼。”
    “那麼遠，你背得動嗎？”
    “背得動。”
    林海把胳膊柔柔地繞過黃天的脖子。黃天微微低了低頭，用嘴吻了吻林海的胳膊。
    “林海。”
    “嗯？”
    “你說的話還算不算數？”
    “什麼話？”
    “就是剛剛遊泳比賽時說的話。”
    “我說什麼了？”黃天知道，林海又在跟他耍賴了。
    “你說輸的要把贏的背回家去。”
    “不對，我說的是贏的要把輸的背回家去！不然，你現在怎麼背著我！”林海說完，在黃天的背上得意地竊笑。
    “你等著，明天我再跟你算帳。”
    “呀哎，你說什麼呢，我怎麼聽不清楚啊……”林海一陣耍無賴的聲音。
    黃天不再說話了，隻背著林海往前走著。林海把頭舒服地貼在黃天的背上；二條吊著的腿，悠然的蕩來蕩去。
    他們還是趕上了最後一班車。林海窩在黃天的懷裏睡著了。下車的時候，黃天又背起了林海。車上，售票員小姑娘一直在好奇地看著他們。黃天就背著林海一步步向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