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這兩人各懷心事，總算把定做衣服的大事辦妥，掌櫃說非要等十天八天才能完成，令狐隻好將就著挑了兩套現成的才離開。
    街上行人來來往往，兩邊開始多了很多攤檔在叫賣，一眼看過去就是胡漢混跡，熱鬧非凡。
    地麵上落葉堆積，日照下化霜為露，踩上去軟綿綿的，似溫柔的感覺，更象紛亂的心事。
    令狐見隨風不說話埋頭往前走，心中惴惴，擔心方才太唐突了，便在後麵沒話找話：“阿風，前麵不遠就是他們說的‘奇石館’，走，我們去看看。”
    正在雲端漂浮的隨風，聽到自己扮作若無其事的聲音：“奇石館？草原民族不是把山石當作通往天界的天梯，是用來頂禮膜拜的，怎麼會有賣買賣石頭的地方？”
    “是啊，突厥人死了，很多是要立石建碑的，可這和他們把罕見的石頭裝嵌起來觀賞膜拜，沒有衝突阿。”令狐趁機上前和她並肩走，遙指對麵的一棟白石屋，笑著說：“還記得在鳥洞前我們看到的石人和石碓？當時嚇得我們半死，原來都是突厥人的墓碑！……奇石館，本是那些雕鑿墓碑的工匠們，把製作過程中多餘出來的石料，選出紋理奇特的加工成擺設，寄放到這兒賣，後來逐漸形成規模。來，我們進去看看，沒準能找到獨特的？”
    提起那山洞，隨風心有餘悸，低聲嘀咕：“他們既然認為石頭是通靈之物，也敢弄回家擺放，不怕鬧鬼麼？”蠻夷之地，蠻夷之心，當真是奇怪。
    就算是丁點的後怕，都足以讓他心痛，令狐很自然摟緊了她的肩膀，擁著她推門走進石屋，親昵笑道：“人家是專門賣給象你和我這樣的漢人的！……嗬嗬，有我在，有鬼也不怕！”
    熟悉溫暖的感覺再次襲來，隨風的心跳得一陣快一陣慢，斜斜看他一眼，想起此人一路上常和自己拉手摟肩，心裏十五十六，也不知道他真的是把自己當兄弟姐妹呢，還是習慣了逢人就套近乎……前幾次自己都是身臨陷景，沒有拒絕，現在才來閃開，會不會太矯情？
    令狐見她沒有躲開自己的臂彎，不由得暗自竊喜：她也喜歡我？至少，她不反感我……
    店不算很大，無非是高高低低的木架木桌上，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石頭，各色各樣，琳琅滿目。
    某些石頭內含石英，閃爍著點點細細的亮光，看得人滿心歡暢。
    他們看了半天，覺得沒有什麼驚喜，便準備走人，忽然，一塊蹲在角落裏的石頭吸引住他們倆的目光，兩人湊近仔細看了幾眼，不約而同脫口輕呼：“風雪夜歸人！”
    那是塊一尺高的山形麻石，石麵平整，看起來像被中間剖開的山壁，山壁上深深淺淺的石紋灰白中帶紫，乍看很普通，凝神定睛，就會看到茂密的山林、半被雪掩的茅屋、蒼勁老樹、躑躅獨行的老人，還有，點點片片、密密麻麻的漫天風雪……
    聽到對方的話，兩人笑著對望，快樂的漣漪在心底無聲蕩漾，一圈一圈逐漸擴大……
    令狐當即掏腰包買下，並要求店主立即找人用老樹根為石頭配一個底座，打算用來送給表姑母。
    店主是個地道的突厥人，令狐隨風又打手勢，又畫出圖樣，三人比比劃劃說了半天，總算說得店主頻頻點頭，似乎承諾兩個時辰後可以來拿貨。
    兩個時辰？
    看看天色，午時快到，令狐心情很好，低頭看著隨風提議：“還有兩個時辰，餓了吧？我帶你去品嚐這裏的好滋味！”
    隨風扁扁嘴：“自從出關，我就忘記了什麼叫‘好滋味’。這兒，大概也差不多。”
    令狐笑得神神秘秘：“隻管跟著我，保證你有驚喜！”
    想起一股臊味的羊肉和幹巴巴的胡餅，隨風搖頭，並不抱太大希望：“但願別有驚無喜！”
    黃白色的帳布撐起一方天地。
    帳布下，中央擺著張大大的長方案，上麵擺著五顏六色的盆盆碟碟，空地上有十幾張簡陋的木頭矮桌、很多七湊八拚的小凳子，散坐著三五成群的食客，數縷青煙在矮桌上升起，徐徐把濃鬱的香味抖落在四麵八方。
    還沒走近，已經聞到很香的煎烤味，隨風有點失望：“還是烤羊肉？”
    令狐彎了彎眼睛，藏不住得意之色：“說你孤陋寡聞，你總不認，現在服氣了？這不是你以為的明火烤肉！”
    隨風當然不服氣，故意鼻孔朝天：“就算是用石炭、竹火、草火、麻黃火烤肉，也沒什麼稀奇，這就是你的驚喜？”
    一雙幹燥溫熱的手蒙上她雙眼，令狐笑嘻嘻的聲音在腦後響起：“你猜是什麼？猜不到可要罰。”
    “沒有麻黃味，也不可能是竹火……”隨風放慢腳步，感覺到上身仿佛被他暖暖環住，剛剛清明的心思又開始迷糊：“草火？……不大可能……”
    既然不是明火，自然是碳燒，她忽然懷疑自己是否貪戀這點溫暖，才故意拖拖拉拉？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她不禁耳朵發燒，滿心淩亂，更加不可能根據香味判斷出是什麼。
    令狐懷裏半擁著他念念不忘的姑娘，心花怒放，渾然忘卻一個華服公子和下人當街做出這樣的動作是何等突兀，自顧燦然而笑：“嗬嗬，全錯！……看我怎麼罰你？”
    隨風心虛得很，結結巴巴：“錯，錯了？……要罰什麼？我可沒答應你……”
    令狐忍不住笑：“放心，不會賣了你！……乖乖跟著我，來，我們共赴月宮，品嚐嫦娥姐姐的兔子肉全宴……”他說說笑笑，引導著她走進帳幕下。
    叫來店中胡兒開桌，把她安置在最舒服的凳子上，用夾生的幾句突厥話點餐，整個過程中，他都沒有放開雙手，隨風茫茫然間，不知道他是如何完成這一係列複雜的動作，然後聽到他得意的笑聲：“好了，你可以張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