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不知何處羌笛鳴 第134章 君心我心難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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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北風緊,第二天起來,遍地鋪白霜,百木披銀甲,天氣一下子冷起來。
定襄城。
令狐逸帶著李隨風這個“小廝”,興致勃勃地東遊西逛。
來到隋王府後,他終於可以脫下那些粗糙的葛布獸皮,換上舒服柔軟的蠶絲綿襖,頓時覺得渾身一鬆,步履輕盈。
隨風跟在令狐背後,東張西望,明顯心不在焉。
隋王楊政道今天到校場練武,邀請他們幾個同去,七郎和楊亮欣然前往,唯獨令狐借故開溜,聲稱他們幾個從南邊過來拜見太皇太後,卻雙手空空,太過寒酸,他要親自出去找些獨特之物,以作補救,就這樣帶了隨風出來,滿城逛。
可她素來對逛街沒什麼興趣,其實很想去看大家練武,因此滿心敷衍,無論令狐看到什麼都說好,希望盡早辦妥。
走進那間相當大的裁縫店,隨風摸摸頭,有點莫名其妙:“令狐,你們家的親戚怎麼會穿這種街外貨色,你這不是瞎忙乎?”
令狐瞄瞄她身上簡單的黑布衣,笑眯眯:“誰說是給他們的?”他沒往下說,把那句“給你的!……不然,我花那麼多心思帶你出來幹什麼?”留在胸口,覺得暖暖的。
隨風看一眼他身上艾綠色絲棉袍,覺得相當順眼,就不在意地說:“還好啦,將就幾天就過去了,無所謂。”
“誰知道要呆多久?”令狐搖搖頭,側身衝著迎過來的掌櫃微笑,冒出兩句臨時學會的突厥話:“衣服,十套。”
沒想到這個看起來鼻子高高的中年男人滿臉笑容,把兩手掌平合於胸前,頭稍微低了低,算是行了個揖禮,開口就是標準的漢語:“這位公子,您要在蔽店做冬衣?公子很有眼光!蔽店的手藝用料絕對一流!”
聽到對方能漢語,令狐頓時鬆了口氣,他當然知道這間店是定襄最好的,出門前他就找王府裏的人打聽清楚了。於是他點頭:“對,裏裏外外各十套,棉布襪、厚毛襪各三十雙。”
掌櫃一聽,大客!當場笑逐顏開,忙躬身道:“公子,請這邊走,看看我們的樣式,您想要些什麼款式?漢裝還是胡服?我們還有最新款的狐裘……”
令狐沒有理會他的嘮叨,也沒有過去看款式,而是走到布架前,仔細挑了半天,才指著其中兩匹白布,說:“掌櫃,就用這來做裏麵貼身的,手工務必要好。”
掌櫃忙命人記下,邊讚道:“公子果真是行家!這種是來自蘇杭的白絹,質地細膩平整、手感柔和飄逸,您看,還有珍珠的光澤,絕對不是假貨!”
令狐接著點了點第二層的那匹暗花平紋白縐:“這個,用來做裏襯,然後,給我找同色的棉布來做中衣,要修身窄袖,這樣保暖,還要透氣吸汗……”他在這裏說了一大堆要求,那個掌櫃不停做出種種保證,等他挑完裏麵的幾重衣料,便滿心期待地等著他選外衣的布料,盤算著肯定是最好的織錦或綾羅,然後再來幾件狐裘……
沒想到這位風度翩翩的公子指了指他身邊的小廝,鄭重地吩咐:“外衣,照這個式樣,一樣的顏色、布料,手工隻許比這個好。”
“啊?!”掌櫃、裁縫、阿風三個一起張大嘴巴,呆呆看著正在選厚棉布的令狐逸,他渾然不覺,繼續下訂單:“這個用來做襪子,還過得去……多做點罷。”
隨風忍不住,拖著他走到一旁,低聲忠告:“你要那麼多隋王府的小廝外衣幹什麼?準備在這裏買幾個服侍你們?你們姑母知道了,肯定不高興!”
一絲頑皮的笑意在令狐眼中閃過,他板起臉,正色道:“我和七郎,隻有你這個阿英跟著,端茶遞水倒也罷了,沐浴更衣、戴帽脫鞋、晚上起來要水蓋被,你是不是肯包辦?嘿嘿!”
……
隨風白他一眼:“你就想!哼哼,路上荒山野嶺、大風大雨,你們不都是自給自足?怎麼忽然嬌氣起來了!就算要排場,也不是這樣要的,你弄幾個小子回去,分明沒把王府的人放在眼裏,你討人嫌阿,你。”
這個大少爺,還以為他總算懂事了呢,原來還是那樣孩子氣!
隨風掩飾著心中的失望,堅持不許他任性:“不是都說好了,背地裏還照舊,明處我才裝裝?不許變卦!”
留意到掌櫃裁縫們在瞪著自己看,令狐假意看掛在牆上的花布,巧妙地轉到一排貨架後,等隨風也跟著過來了,才笑著去點點她的鼻子,樂嗬嗬:“看你的嘴巴,可以掛個酒葫蘆了!好,好,我買回去收買王府的小子們,可以了吧?”
“不行!那更加不行!”隨風頓足:“不許那麼多事!很容易得罪人的!你這人,怎麼這樣!”
他心中大樂,趁機拉過隨風的手,忍住笑,非常正經地說:“好,既然這樣,以後我的事,無論大小,都交給你替我發辦,行了吧?”
隨風想了想,覺得此人太任性,在這龍潭虎穴容易招惹是非,還是看緊點好,於是點頭:“這可是你自己說的,你可別反悔!”
令狐被這個全心全意為自己打算的小女人打動,喉頭有些發緊,一時忘了該說些什麼,隻微笑著點頭,恍惚而溫柔。
隨風總算鬆口氣:“那我這就去和掌櫃說,我們不要了……”說著轉身就走。
令狐見狀,忙不知不覺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想湊過去說話,沒想到她剛好回首,他的唇上傳來一陣柔軟細膩的清涼——
霎那間,兩個人都愣住了。
令狐沒想到會觸碰到她的臉頰,心中惴惴,很怕她要翻臉,可又不舍得這微妙的觸覺,壯起膽子順勢挪到她耳邊,輕笑道:“管家婆,別去,是做給你的……看到你穿那些人的舊衣服,我心裏疙瘩……”
隨風傻傻站在那裏,忽然明白了他的心思,有點感動、有點迷茫、有點不確定,不知道該作何應對。
正在茫然間,掌櫃和裁縫的臉突然出現,那掌櫃笑眯眯,點著頭,哈著腰:“公子,是不是要給您量量身呢?”不管是不是怪,這宗大生意可別放跑了。
兩人邊說邊要上前給他度身,令狐順手拿過裁縫的皮尺,衝著他們笑了笑:“自然是我的人,幫我量。”
裁縫和掌櫃對望一眼,忙退後,嘴裏說:“這也好,這也好,小人在那邊候著,這位小哥量好了,麻煩給小人報個數。”
令狐揮手道:“行了,這點東西我還記不住?待會兒告訴你!”
隨風如墮迷霧中,看著那兩個人離開,令狐笑著單單左眼,示意她張開手臂,然後繞到她身後,小心細致地為她量度。
那若有若無的輕觸,似遠似近的耳鬢廝磨,讓兩人的心不由自主跳得越來越快,令狐在姑娘麵前從來沒有這樣患得患失過,他其實巴不得這一刻越漫長越好,卻也不敢拖得太久,想說幾句話打破尷尬,緊張裏一時找不到合適的,靈機一動,幹脆低低哼起動聽的曲子……
《春江花月夜》!
異邦清冷的空氣中,這優美熟悉的旋律在隨風身邊柔柔回蕩,讓她有回到故鄉的錯覺,象疲倦的人泡在溫泉裏……
孤身在外,被人細致體貼的感覺,原來這般令人心弦顫動。
沉浸於脈脈流轉的韻味中,隨風偷偷看一眼令狐,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要道句謝,正好看到他嘴唇上彎、眉梢眼角皆含笑的樣子,陡然想起,這個令狐公子,可是傾倒萬千少女的風流人物,平時滿嘴甜言蜜語哄人開心乃小菜一碟,你看他連這些細節都想得精密周到,可見這種討姑娘們歡心的事早已做慣,所謂家常便飯,不足為奇,不足為奇……
想到這裏,隨風忙提醒自己不要多心,那個正牌“阿英”不是說過,表少爺從小以照顧家中姐妹為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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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到這裏,偶忍不住冒出來說兩句:
嗬嗬,我一直認為阿風真正心儀的不是令狐這家夥。
她是個有英雄情意結的將門之女,在她心裏,大概是那種胸中有韜略、成熟英偉、進退自如的男人,才是她真正愛慕的。
如今她在人生地不熟的西北孤身漂泊,還要隱姓埋名,做起小廝來,幸虧她是那種可隨遇而安的人,不然也相當鬱悶。
她和令狐從認識以來就相處得很好,象兄弟姐妹,可以並肩作戰,可以胡鬧開玩笑,兩個人一起總是很輕鬆快樂。現在,令狐這樣細心體貼的照顧嗬護,會不會讓她動心?
而令狐是個生來就喜歡照顧女孩子的人,尤其是他有好感的女孩,來到寂寞的大西北,隨風適時出現在他身邊,很自然會成為他的感情寄托對象——而這樣的感情,究竟是不是真正的愛情?
這樣的兩個人,究竟能不能擦出火花?一個女人的幸福,究竟是在她愛慕仰視的男人身上,或者是在能為她帶來快樂的男人身上?
愛情,是種很微妙神奇的感覺。
隻有在熱戀中,生老病死,一切困難險阻都可以克服,世界依然美麗,一切困苦血淚都會得到補償,一切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