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不知何處羌笛鳴 第130章 淪落天涯可賀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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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座屋頂坡度平緩,出簷深遠,梁柱粗大,極其氣派的大殿。
大殿的正牆是一幅幾乎與牆同大的壁畫,壁畫異常精美,斑斕的色彩描繪出遂古之初、洪荒時期的樸略,有山神海靈、五龍比翼、人皇九首;還有鱗身散發的伏羲、身軀彎曲蛇盤的女媧……瑰麗幻變的圖案,以鏤空金釭為裝飾的邊帶,更是令整幅壁畫成為大殿的焦點所在,說不盡的富貴華美,道不完的大氣磅礴!
隨風的注意力完全被它吸引住了,那些懸掛在帷帳、壁帶上的冰紋玉環、翡翠火齊,再流耀含英也進不了她的眼。
“阿英!快過來!”七郎早就坐在蕭後左側的席位上,看到隨風跟著楊政道走進大殿,楊政道含笑上前衝著蕭後和自己行禮,而這個家夥竟然瞪著眼睛看壁畫!他忙低聲呼喚。
蕭後今夜一身隆重的黃色鞠衣,腰懸白玉佩,頭上帶著十二鈿,輝煌燈火的映襯下益發雍容華貴。她伸出手虛托一下,讓正在拜見自己的孫子平身,微笑著問候幾句,對七郎和隨風的“小動作”視而不見。
“楚兒,這是你的侄兒,政兒,見過你表叔。”她微笑著為七郎和楊政道互相引見。
七郎看到楊政道對著自己行晚輩之禮,馬上站起來深深作揖,朗聲道:“王爺,都是自家人,何必這般客氣?”
楊政道凝視著他,淺笑著說:“表叔,一路辛苦了。”
七郎背地裏做手勢讓隨風到身後站好,看清楚了對方的長相,不禁微微驚訝,恩,這個表侄子,實在是帥得不像話,麵目深沉,自有一股威嚴,看起來比自己還要年長……一襲不帶任何花紋的赤黃袍,領口袖口處露出裏麵的白紗中衣,腰束革帶,襯得他渾身似有寶光流動,依稀有著某個人的影子……這人,怎麼……象在哪兒見過?
楊政道望一眼瞪著自己看的七郎和隨風,舉步到蕭後身邊坐下,暗自搖頭:果然是不學無術的所謂風流才子。
“怎麼樣?”隨風在他身後悄悄打聽,她關心的是印章交割了沒有,蕭後的表情神色象萬裏無痕的雪地,讓她無從推測。
七郎還沒來得及和她說話,就聽到一陣鼓樂奏起,內侍大聲唱喏:“可賀敦駕臨!”
他忙跟著楊政道站起來恭迎,不多時便看到數名胡服侍女開路,兩個青衣侍女擁著一位身材高挑,披著白裘的女人走進大殿。
不用猜,這肯定是大名鼎鼎的義成可賀敦。
七郎和隨風忙擦亮眼,定定看著她讓侍女解下白裘,露出裏麵的大紅連衣窄袖長裙,翻領和袖口處均有五寸寬的黑底紋飾,上麵用金絲繡著展翅鳳凰,並綴以翠綠的連理枝,和她頭上的金冠以及其他金玉首飾相得益彰,輕易成為最矚目的人。
義成可敦首先麵對蕭後笑道:“二嫂,義成來遲,可別怠慢了貴客!”
然後她不等蕭後回答,就轉身盯著七郎看了一陣,眼角上揚的雙眸露出動情的親切:“蕭楚?你……果真有你父親的真傳!”
她那張鵝蛋形臉上泛出蜜色美麗,顴骨略高,黑白分明的雙眼閃著屬於四十多歲女人的精明和大度,和七郎他們平時見慣的皇族貴婦不同,她身上有一股剛柔並濟的特質,給人可信可靠的感覺。
這是個……很與眾不同的女人……
七郎在心中暗暗把所見過的貴婦們和她對比,覺得就算連長孫皇後身上,也找不到這種自信和風骨!
“政兒,姑婆素以為我們家的男人可算冠絕天下,沒想到,今日來了個蕭家的七郎,身上一股仙氣,把我們家的楊郎都差點比下去了!”義成笑眯眯說著,穩步走到主客位坐下。
楊政道輕笑:“隻有江南的暖風,方可孕育出表叔這等人物,政兒甘拜下風。”
七郎兩步跨到中間,正要拜見義成,身後傳來一陣沉重急促的腳步聲,一個男人的嗓音響起:“哈哈!太皇太後,老趙專程給您請安來了!”
在這兒,誰敢如此放肆?七郎詫異極了,轉身往後望,看到一個褐色的大毛球滾了進來……
大毛球在七郎身邊停定,七郎和隨風不禁相視一笑。
這個裹在大裘衿裏的老趙,滾圓的頭、滾圓的身子,隻見他伸出兩隻小胖手,樂嗬嗬命令後麵的隨從把幾個大箱子抬進來,同時嘴裏大聲道:“太皇太後,這是一點心意,不成敬意,笑納!哈哈!笑納!”
蕭後抬抬手,矜持、緩慢,平平道:“德言,有心了,不過是家常敘敘,何需如此多禮。”
趙德言?七郎方意識到這個大毛球就是深得頡利可汗重用的漢人趙德言!此人曾在隋朝為官,隋亡後入突厥,以其行政經驗得到汗王的賞識,汗王有心在自己宇內學漢人的政製官製已久,故此賦予重任,讓他成為草原上呼風喚雨的人物。
趙德言又對著義成公主和隋王彎腰下拜:“小人給可賀敦和王爺請安!恭祝可賀敦萬福金安!王爺鵬程萬裏!”
義成笑了笑,明白此人必有所求,便溫和地說:“德言,今夜是家宴,你如此破費也不合適,東西先放哪兒,待會兒搬回去罷。”
趙德言毛茸茸的頭,隨著毛茸茸的身子搖了搖,歎著氣說:“可賀敦,王爺,不就是些土特產,大家都算自己人,不該這麼見外啊!”看到身邊的七郎,他那雙晶亮的小眼睛一閃一滅,脫口而出:“太皇太後!這位是……?”
蕭後的笑容不自覺帶出些許自豪:“這是哀家的侄兒,蕭家七郎。”
趙德言上上下下打量了七郎一番,不停點頭:“難怪!難怪!……想當年蕭郎美譽滿朝野,小人無緣得見,今日見到他的公子,方信傳言不虛!蕭公子,什麼時候駕臨定襄的?路上可好走?”
七郎好不容易等到他住嘴,才找到機會說話,他首先回應了一句:“謝趙大人問候,蕭楚剛到定襄沒兩天。”然後轉身向著義成深深一拜:“可敦表姑,表姑的種種,七郎常聽長輩們提起,七郎好生仰慕表姑,如今有緣得見,實在是七郎的福氣!請表姑受七郎一拜!”
看到七郎的翩翩風姿,仿佛看到當年那個少年蕭瑀,當年那個宏大繁華的大興城慢慢浮現眼前……往事排山倒海般向義成襲來,想起這些年走過的荊棘泥濘,想起這無數漫漫長夜的捱更抵漏,義成不禁紅了眼。
當年,隋文帝楊堅在位,和番的安義公主在戰亂中死去,為了繼續維持和突厥帝國的暫時和平,她這個楊氏皇族的宗室女,被楊堅選中,親封為義成公主,下嫁給當時的啟民可汗。
出塞前,尚是豆蔻年華的她,被楊堅和獨孤皇後接進宮裏,接受繁複的大漢禮儀訓導。短短的幾個月裏,獨孤皇後待她如同親生女兒,和她分析天下時局,把如何為王者之後的心得和她點滴分享,教會她怎樣站到旁人無法去到的高度去看待一切……
獨孤氏,這個睿智明理、仁愛簡樸、心胸寬廣的皇後在她心裏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義成心中思潮起伏,臉上卻堆滿笑容,若無其事地說:“七郎繆讚了,都自家人,說句實話,表姑淪落天涯,一事無成,不值一提。”說著卻又似乎覺的不妥,便又指著七郎的位置,道:“你且坐下說,別站著。”
此刻,她和七郎說的話,沒有半點虛偽,是的,一事無成,她真的覺得自己一事無成——盡管她把世俗的眼光都拋到了雲天之外,從啟民可汗到頡利兄弟三人,她小心翼翼,步步為營,用自己的才智和能力獲得了四位可汗的尊重及珍愛,連草原上的子民都頌唱她是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可賀敦……
蕭後深深望進她心裏,靜靜說:“尊貴的可賀敦,你為大隋所做的一切,必將千秋流芳,你為我們楊家……”她的話突然停住,表情卻在傳達出下半句話的餘音。
義成把自己從乍見故鄉親人的唏噓中拉出來,把自己從無邊的往事中拉出來,像咬碎了一顆青澀的葡萄,她把所有的情緒一口吞下,不再回味。
“二嫂,既然人都到齊了,開宴罷!”義成抬手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