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冷冷下令：“抬起頭來！”
    她猛然抬起頭，鎮定清晰地說：“小人是蕭家的小廝阿英，跟少爺來到這裏！”
    一張冷峻威嚴的臉就在咫尺之間，背著光看不清五官，隻覺得對方挺拔高大的身影很有壓迫感，一股寒氣撲麵而來，幽深的目光讓她有種說不清的熟悉……
    這雙眼睛牢牢盯著她，不動聲色說：“你就是表叔的小廝阿英？”
    表叔？隨風心中的算盤撥得飛快，不敢太露怯，麵上裝得若無其事：“回王爺，正是小人。”
    “既是表叔近侍，怎不跟著主人？”很溫文的話，可這語氣，怎麼聽都象審犯人。
    隨風讓自己的目光鎖定在對方俊挺的鼻梁上（阿娘教的，這樣，對方會覺得你在看著他的眼睛說話，但是，你又不用承受對方的壓力），很正經地說：“回王爺，小人和少爺走散了，找不到路……請王爺恕罪。”
    “你，隨我來。”那男人毫無表情，轉過身，提步就走。
    感覺到對方似乎不願意被自己盯著看，隨風心中暗樂：娘，你實在太厲害了！
    跟著這個連背影都氣宇軒昂的男人慢慢走出院門，神奇了，怎麼外麵原來候著一隊人！剛才都跑哪兒去了？隨風瞪他們一眼，昂起頭跟著他們的主人走進萬丈紅光的夕陽裏。
    這個男人走路相當穩健，步伐間身上衣料發出好聽的“沙沙”聲，還傳來陣陣若有若無的薰香。隨風偷偷深呼吸，命令自己頭腦清醒起來，拚命回憶北來路上正牌阿英和自己提及所有關於蕭七郎和令狐逸的瑣事，免得把戲演砸了。
    他們很快和身後的侍從們拉開一段距離，走在前麵的男人忽然不經意地開口：“阿英，你也算是我們家的人了……趙大人和康蘇密，我們幫誰？”
    隨風被這迎麵拋過來燙手山芋弄得哭笑不得：這位王爺，怎麼你不問小七或者蕭家的事情？你，你，你可讓人怎麼應對？
    沒辦法了，她決定裝傻：“王爺，小人昨天才來到定襄，不知道趙大人康大人誰是誰。”
    對方微微側頭，冰冷的目光掃過她的臉，簡潔地說：“趙大人，汗王新寵，論學識是草原上的佼佼者，汗王委以重任；康蘇密，汗王心腹，生死之交。”
    隨風被他無法捉摸的神色鬧得虛汗又來了，不知道這個深沉的人是有和下人商討要事的習慣呢，還是要試探自己是否偷聽到了他們的對話，或者……摸底？
    最好還是別多嘴！於是她支吾起來：“呃……這個……嗯，小人不理政事，隻一心管好眼前事。”
    “哦，原來表叔，果真是……”他沒有說什麼，可是嘴角一閃而過的輕蔑還是落入隨風眼裏，要為七郎爭口氣的念頭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她腦子裏飛快分析了一番，故意用滿不在乎的口氣道：“小人不清楚王爺和兩位大人的交情，實在不好胡亂推測，不過呢，依小人看，趙大人和康大人要爭的，無非一個權字。”
    她想起父親李靖在當年的玄武門事變中所持的中立態度，便隨意發揮：“小人什麼也不懂，這件事看起來，就象……就象趙大人和康大人在玩蹴鞠，他們要爭的是那個鞠的控製權，在那裏忙來忙去，跑得斷氣……嗬嗬，看起來是他們在玩鞠，其實是鞠在玩他們，嗬嗬！”
    那男人濃黑的眉毛有若刀裁，斜飛入鬢，非常具有剛陽之氣，隻見他的眉梢輕輕揚起，目中露出好奇之色，閑閑地重複：“這……鞠，玩他們？”
    隨風看到他這神色，心中大樂，越發有意把水攪渾，打著手勢，繼續說：“是啊，這鞠該多大，多重？這規矩是誰定的？輸贏是誰判的？咱在一旁看的，看到精彩處，拍拍手就是了，難道還下場踢不成？”
    她忽然話鋒一轉：“其實啊，這個鞠，進了誰家的龍門，又有什麼關係？人家要看的是兩邊的賣力演出！要不然，每人給一筐鞠好了，何必隻給一個，玩死人？”
    這番話，句句回響，那男人沉吟半刻，不由自主發出低低的歎息：“誰都願意做壁上觀，或者……判輸贏者，可是，誰能預測，自己永遠不會下場踢給人家看？”
    接著，他駐足轉身，雙眸裏紅光跳動：“你，跟定你家少爺了？”
    啊？隨風張大嘴巴，茫然不知所措，憑直覺猜出此人的話每一個字都有玄機，問題是，他究竟是在和誰說話呢？！她頓覺背心頓時涼颼颼的，強笑道：“嗬嗬，嗬嗬！”
    風鼓起他肩上的披風，讓他顯得更加威武神俊，他麵容一沉，冷不防把鋒利的話插進她心裏：“若有天，他也下場踢，你會不會幫他？”
    瞪著他似曾相識的臉，隨風覺得自己模模糊糊捉摸到了點什麼，可又說不清，這個人的話，在她心裏掀起巨浪！
    阿爹陳兵北疆，自然不是鬧著玩，朝廷和突厥遲早會爆發戰爭。
    蕭家在此地經營多年，和當地勢力既互相依賴、互相融合，又存在隨時獨立的可能性。
    自己陰差陽錯，來到這裏……假如，汗王和蕭家翻臉，我當然幫蕭家！
    那麼，阿爹和突厥開戰，該幫誰？
    恩，那當然幫阿爹。
    假如，阿爹打贏了突厥人，蕭家必然會出手……
    阿爹和蕭家對壘，我該幫誰？
    阿爹、娘親、令狐、七郎、楊亮、蕭後的臉在她腦海裏轉來轉去……幫誰？我該幫誰？
    她幹笑幾聲：“這個……小人不會蹴鞠，少爺也不會蹴鞠……”我們不過是精通吃喝玩樂之輩，這種激烈的爭奪，最好別落在咱頭上！
    對方笑一笑，陰沉沉冷冰冰：“那……也難說。”
    然後，兩人默默無言走了一陣，隨風不停反思他的話，無法判斷此人到底什麼意思，直到耳中傳來內侍雞公般的嗓音：“王爺到！”她才從雲山霧海裏回過神來，發現他們已經置身一個大殿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