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前傳 承煬 第二十四章 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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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過遍地冰雪,空氣裏透著刺骨寒意,遙望出去,隻見一片白鋪天蓋地而來。可是我竟不覺得冷,如一具空殼般,一步一步,在雪地裏拚命走著。沒有方向,沒有知覺,眼前的白轉眼變成黑,似掉入一個深深的黑洞中,再也看不見,聽不見。
“雲殤…”身子被誰從後麵擁住,一雙手將我環繞,他的臉頰貼上我的臉,呼出熱熱的氣息,是熟悉的溫度,耳邊傳來聲聲輕喃,
“你要去哪裏,雲殤…不要再離開我,少賢走了,七哥走了,你也要走嗎?”
我靜靜聽著,麵色淡然,沒有一絲動容,似傀儡般靠在他胸口,
“我隻有你了,雲殤…隻有你了…”
“你還有天下,”我漠然轉身,指尖輕輕拂過他的臉,可是為何我會看不清,那張曾日夜麵對的容顏,此刻在我眼裏碎成了一堆殘破不堪的灰燼,
“什麼都沒有的,是我,”
他身子震了一下,四周冰冷的空氣頓時凝成了霜,他垂著頭,靜默不語,隻伏在我耳畔,很久很久,脖頸傳來陣陣濕熱,有什麼流了下來。
我當真盲了,太醫說,是雪盲症。
自那天後,我再也沒有開過口,隻安靜的躺在榻上,眼上纏著紗布。他每天都會來看我,坐在榻邊,身上的龍涎香比以前似乎淡了一些。
他會悄然示意小慶子退下,自己端起藥碗,一口一口吹涼,再喂到我口中。我亦什麼都不說,也不拆穿他。偶爾隨他將我帶往竹林,兩人在那裏一坐就是幾個時辰,冷風徐徐拂過臉頰,他的長袍裾角隨著風輕輕拍打在腿上,那細微的聲響亦能讓我聽得出神。很多時候,我們就這樣一言不發,我看不見他,卻能感受到他如汨汨溫泉般的目光。直到日暮西山,才又任他攙著我回流雲殿。
有一次,小慶子尚在殿內便望見我們回來,忙起身要去點燃燭火,承煬不作聲色朝他擺了擺手,我在旁停下腳步,掖了掖他的袖角,
“為何不點?”
他似是一愣,隨即淺笑一聲,反手握住我,
“有我作你的燈,為你引路,何須再點,”
“是麼…”我若有所思的低下頭,發出一陣苦笑,自言自語道,“就是點了,我也看不到罷,”
“傅太醫說不消五日便能重見光明了,”他邊柔聲安慰,邊帶我跨過殿門,語氣甚是平靜,不起一絲波瀾,亦沒有任何情緒。
我不知此刻的他,是悲還是歡,而此刻的我,該悲還是歡…
有時候眼盲比起心盲,幸運得多,可我竟兩者都全了。
“雲殤,”流雲殿除我和他,空無一人,四周悠悠回蕩起他的聲音,“若有來生,你可還願伴我左右…”
“承煬不是說過,一世足矣,怎又問起來生,”我伸手試著摸到案上茶杯,隻將手放在上麵,並不去拿,
“我說有呢…”他話裏隱含深意,靜氣凝神問道,“你可願意?”
我輕笑著搖了搖頭,雖看不見,卻還是抬首望著他,
“若有來生,雲殤不想為人,有些東西注定得不到,我認了,何必再走一遭,徒增傷感…”
“還是…長生麼?”他口中沁出深深涼意,比無奈更甚幾分,比起絕望又差毫厘,“可否告訴我,為何執著於此,你可是在等誰?”
我在等一顆心。
“可是七哥?…”這句話從他齒縫擠出,如同巨大的車輪往身上碾壓而過,剩下一片血肉模糊,“那夜,你和他,我看到了,”
我的手僵在空中,指尖冰涼,不禁冷笑一聲。原來,那日宴會上,他的恨意,是因我而來,因這不明所以的嫉妒,才將至親誤殺。
那麼我的嫉妒,又該殺誰泄憤?合歡,還是鳳虞?抑或是後宮所有被你寵信過的男子?
“承煬,我與世嵐,並無幹係,”這話從喉嚨冒出才發現,竟一點都不似我的聲音,“你與奚將軍,糾葛才深,”
我頓了一頓,轉眉輕歎著笑道,
“有時候謊話說得多了,再說真話,反倒讓人覺得從裏到外都是假,亦沒有心力去分辨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又有何關係,說的人暢快,聽的人舒心,便也罷了…對麼?”
他靜了很久,才發出一陣低低的笑聲,那聲音裏盡是綿延的悲涼,
“雲殤,原來你從未信過我,於你來說,尉遲承煬到底是什麼?”
“炎炔國君,自始至終都是,你有你的天下,我有我的淨土,我們本該互不相幹…天下之大,為何偏偏是我?因我能助你開疆擴土?助你運籌帷幄?助你登高絕頂,君臨天下…這些,我都做了。要我看著你與別人夜夜承歡,看他們被奉於掌上明珠,我看了。我於你,到底隻是一世,長不過你的江山,”
似有什麼在決堤,胸腔隱隱發出破裂般的聲音,殿內冷風呼嘯而過,低低嗚咽聲似有人在哭泣。
我忍住雙眼腫脹的疼痛,撐起笑意望著他,眼前依舊一片漆黑,他的一分一毫,我都無從分辨。直到他從椅上站起,輕輕拂了拂長袖,轉身離去時,我忽地追了出去,在殿外叫住他,
“承煬,”
腳步聲停了下來,他在等我,等那個他一直想要的答案。
“長生藥,我知道你找到了,”
有些裂痕,一旦出現便無法彌補,隻會越來越深。縱使天人下凡,亦沒有辦法讓破鏡重圓。我與他走到今日,步步都在計劃之中,亦都出乎意料之外。
“得雲殤者得天下”,是我讓天下人知道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讓一國之君尋找長生藥,勝過我一介凡夫雙腿走遍天下。我與他,都是帶著各自的私心而來。
有些東西,一開始,便是錯的。
眼裏似有什麼東西滑落,隻一瞬便消失不見,獨剩悱惻的愁憫。我看到了,透過濃重的夜色,承煬的眼光如流星墜落般,冰冷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