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前傳 承煬 第二十三章 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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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原本喧嚷的人群,頓時悄無聲息,在場所有人都朝我身旁望過來。薛世嵐巍然立在原地,語氣雖平和,態度卻甚是堅決。承煬一臉漠然,揚手示意琴師停下,目光淡淡的掃了他一眼,我卻看出裏麵深藏的恨意,比起從前,似是更濃了幾分。
“好啊,朕就與你共舞一劍,”承煬忽又坦然笑著起身,褪去長袍,攤開右手,侍衛忙頷首遞上一把長劍,又將另一把呈於薛世嵐麵前,
“不如就舞十麵埋伏罷,”薛世嵐目光深邃的望著他,接過劍,左手握住劍柄,右手倏地將劍鞘退去,雖是極力隱藏,我卻依然察覺,他的手在微微顫抖。
琴聲一起,他二人各執一柄長劍,隨著樂聲似切磋武藝般揮舞起來,劍刃碰撞時,發出鏗鏘有力的響聲。琴聲急促,如粒粒珍珠滾落玉盤,讓人緊張得不由屏住氣息。眾人目光紛紛緊隨他二人的身影,打到激烈處,不禁驚呼幾聲,似都看得如癡如醉。
惟有我麵色凝重,蹩眉望著他兩,猜不透世嵐為何突然要與承煬舞劍,他的手,拿起這樣一柄細劍亦要用上七分力氣,舞起來腳步雖輕盈,卻能看出他已拚盡全力。
不信承煬察覺不到,許是怒氣太深,他一分也不肯讓與世嵐,步步緊逼,劍劍壓迫。承煬朝他頭頂一連揮上幾劍,世嵐用力一擋,身子後退兩步,還未站穩,又是一劍劈過來。世嵐眼裏閃過一絲詫異,側身躲開,那劍竟劈在了道旁的一顆桂花樹上。振落的花瓣頓時紛紛揚揚灑了下來,飄起陣陣幽香。
還未來得及舒緩片刻,世嵐轉身一劍,朝承煬腋下刺去,隻距兩寸,便要刺中心髒。我手一顫,酒杯從手心滑落,掉在地上,碎了一地。就在此時,世嵐手裏的劍亦突然掉落,回頭望了我一眼,眼裏似透著笑意,麵容卻如殘敗的落花般,毫無生色,
“慢…”我起身驚呼起來,後麵一個字倏地卡在喉嚨,隻見承煬一擺手,側身狠狠刺去,世嵐不躲不避,反而迎著劍鋒往前一挺。
夏夜的暖風徐徐拂過臉頰,空氣裏彌漫著一股腥紅,時間仿佛停滯了。
直到血順著世嵐的衣襟汨汨流下來,染紅滿地白桂,所有人亦都愣住,誰也沒有出聲,不知眼前這戲是真是假。
惟有承煬手握劍柄,眼裏神色由怒轉驚,隨即又似極度哀傷般,鬆開了手,口中悲愴道,
“七哥…為何不躲…”
世嵐捂著胸口,卻仍舊止不住噴湧而出的鮮血,在原地站立片刻,便朝後倒去,身子倚著桂樹,緩緩滑下去。承煬見狀,神色慌亂的撲上前,一把抱住世嵐,口中喊道,
“太醫!太醫!快給朕傳太醫!”
世嵐微微睜開雙眼,死死攥住他的衣袖,用力搖了搖頭,還未開口,一口血便噴出來,艱難道,
“煬…少賢…”
“七哥,別說話,太醫馬上就到,你忍一忍,”承煬亦接近瘋狂般,回頭朝身後的人大喊,
“太醫在哪裏?!”
世嵐麵色蒼白,已氣若遊絲,胸口劇烈起伏,用力抬起手抓住承煬,似用盡最後一絲力氣,一字一句道,
“少賢…其實…鍾情於你……”臉上還殘留著淡淡笑意,世嵐手一鬆,合上空洞的雙眼。
承煬似僵住一般,久久沒有出聲,漫天花瓣隨風飄散,落在他的肩上,沉於世嵐血裏。落花飄恨,斷魂飛繞。他默默望著懷裏的人,勾起一抹慘淡的笑容,嘴裏喃喃道,
“這便是你的報複麼…”
本是場歡天喜地的宴席,卻被這突如其來的血色浸透,撲麵而來的,隻剩下濃稠的血腥。
席上的人,似還未從剛才的驚魂中緩過神,我朝許連點點頭,他很快會意,忙吩咐眾位大臣先行退散。惟鳳虞依舊呆坐在殿上,不肯離去,我從他臉上掃過,隻見一抹從容之色掛於麵上。無力再顧及他,我起身緩緩行至承煬身後,抬手輕輕撫上他的肩。
“承煬…”
“都死了,”他低著頭,聲音從喉嚨悶悶傳出,似抽空了力氣,滿是蒼涼,“少賢死了,你也死了,為何要瞞我…七哥,到死你也要我不得安寧麼…”
“奚將軍他…”我猛的一驚,奚少賢怎會?!難道世嵐早已知道…
“少賢昨夜死於靖煬王府,”說完這句,承煬往前一傾,伏在世嵐身上,似要拚命抓住什麼,
“七哥…鬥了一世,終究是你贏了…若有來生,我們還做兄弟,可好?若有來生…我什麼都讓與你,再也不爭…”
我靜靜注視眼前的男子,他的麵容,直到此刻,我才看清。似又看見那日桃花樹下,他眼神脈脈的望著我,輕輕一聲,
“喚我承煬,”
如涓涓細流沁入冰封已久的心田,一點點將它融化。當初那一味相思,如今,混著絲絲苦澀,又湧上心頭。
“…世嵐,從未怪你…”我仰起頭,輕輕歎道,隻見那輪明月透出的潮紅愈發濃重。原本繁星點點的天上忽然飄來幾朵雲,將月色遮擋住,我剛要俯身看一眼世嵐,便聞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回頭才看到一黑衣男子躲於樹林後,手握利箭,箭在弦上,隻一脫手便朝承煬飛刺過來。
“小心!”我一側身,將承煬擋於身下,隻覺後背猛的刺入什麼,胸口一陣沁涼,混著濃稠的血液,沾滿承煬衣衫。
隻是,我並未覺得疼痛。
雲殤,不可留我一人…
最後耳邊隻隱隱回蕩起這句話,我似躺在誰的懷抱裏,溫熱暖心。眼皮卻似千斤重,始終睜不開,後來我便沉沉睡去了。
似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裏,我又回到青陽山。幽深小徑盡頭,那間破敗的小屋,門庭敞開,恍恍看到有人坐在裏麵,背對著我,那個背影,我似是認識,卻怎麼也想不起來。隻動了動腳,卻邁不出去。低頭才發現,雙腳已被泥土掩埋,再也不能動彈。
隻一瞬,我以為我死了,身子卻是溫熱的,並未如前人形容的地獄那般,冰冷如斯。
雲殤,你看一看我…
熟悉的聲音又縈繞在耳畔,我胸口似被什麼壓住,用力喘了幾口氣,才終於悶悶哼出一聲。
眼前,依舊是那片明晃晃的金色。
“你醒了…”隻三個字,似用盡他所有力氣,麵容如枯槁般,慘淡的悲色下透著幾分欣喜,
原來,還活著。
“我睡了多久?”微微勾起唇角,想了很久才記起之前發生的一切,
“你可還好…”這是我說的第二句話,他眼裏閃過一絲震驚,動了動唇,終究沒能說出什麼,隻輕輕點了點頭。
我亦不再作聲,此刻縱有千言萬語都無須多說。能這樣靜靜看著他,就已足夠。我抬起手慢慢撫上他的耳鬢,那裏竟多出幾絲銀發,眼裏盡是憔悴。曾經那個不可一世的尉遲承煬,一夜之間,仿佛被風雨打得支離破碎。
“雲殤,我可是老了?”他似看穿我的心思,淡淡笑著,帶幾分自嘲,
“我亦老了,”隨他握住我的手,側過頭,望了望窗外,竟紛紛揚揚飄起了漫天雪花。
不是八月麼…我到底睡了多久?
“承煬,”費力的坐起身,衣衫單薄,陣陣涼意沁入皮膚,不由一顫,“現在是幾月?”
“十二月二十六,你整整昏迷了一百三十二天,”他的話悠悠傳來,語氣輕鬆得似隻睡了幾個時辰一般,
“你…”
“我一直守在這裏,不曾離去,”他當真懂我,望著他款款柔情,身上激起一股暖流,我不禁低頭淺淺笑起來。
然而,這笑隻持續了一瞬,便被巨大的震驚取代。我的左胸,一個暗褐色疤痕猙獰的展露在那裏,那一箭,穿透了我的心髒,可我竟活了下來…
“承煬,我為何…”眼裏摻雜著絲絲驚訝與絕望,似是萬千毒蟲在啃蝕骨頭般,叫我透不過氣,隻覺得疼,就連一箭穿心,也未曾這樣疼過,
“上蒼庇佑,不忍將你從我身邊帶走,”承煬淡淡笑著,靠過來將我摟進懷中,“雲殤,你看,我們注定生死不離…”
不是,不是這樣!上蒼不是不忍,而是不能,因我無心,別人的死穴,於我來說,不過是一腔空洞。
原來,我終究隻是個無心之人,既無心,豈謂人!!!
我一把推開承煬,從榻上衝出殿外,霜雪如刀刃般割破腳心,冰天雪地裏,眼前茫茫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