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前傳 承煬  第二十一章 獨醉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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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承煬昭文武百官於紫宸殿,行封賞大典。
    他著一身明黃熏貂朱緯寬袍,威儀的坐於朝堂之上,俯視眾臣。三刻一過,許連手握聖旨行至大殿中央,微微仰頭,一字一句長聲道,
    “鎮南將軍霍良,功高德廣,英勇善戰,為國鞠躬盡瘁二十逾載,此次平叛夜郎有功,封汝南王,賜印,轄酈城,夜郎郡,王位世襲,永垂竹帛,”
    霍良忙上前幾步叩首謝恩領旨。餘下陸續封了幾位將軍,賜良駒鐵器與將士,此次征戰之人,無一不受賞。
    朝堂之上亦是人聲鼎沸,大臣們個個歡欣鼓舞,高呼皇上聖明,天佑炎炔。惟有我低著頭一言不發,冷清的麵容與這歡騰的景象格格不入。
    待朝臣們安靜下來,承煬朝許連微微頷首,後者很快會意,從身後又拿起另一份聖旨,正了正聲,緩緩道,
    “夜郎郡果諾蘇之子鳳虞,天資聰穎,溫良恭儉,深諳大義,今替父永駐炎炔,以示求好之意,特封義信侯,位從二等,永世同好,”
    聞此言,我眼裏的光一點點黯淡下去,微微抬頭,隻見那天與他同乘戰馬的孩童此刻身著華服,仔細看去,卻是出自夜郎。他拱手上前,絲毫沒有昨日初見時那般慌亂的神色,俯身行了大禮,接過聖旨,又叩了三叩,
    “謝主隆恩,臣定當盡心為炎炔效力,此誌不渝,”
    還未等承煬開口,殿閣大學士江戚忽地衝上前,跪在地上,神色凝重,嘴裏高呼,
    “皇上,萬不可封果諾蘇之子為侯,夜郎對炎炔向來虎視眈眈,一再進犯我國土,此次俯首稱臣乃故伎重演,萬不可輕信,”
    “噢?”承煬挑起眉,冷哼一聲,“果諾蘇已將王印交與朕,便是將夜郎交與炎炔,若照卿所言,豈不是要朕踏平夜郎,永除後患?朕聞主將之法,務攬英雄之心,賞祿有功,通誌於眾。今夜郎已對炎炔稱臣,夜郎子民便是炎炔子民,鳳虞為表夜郎誠意,特久居於此,那麼封他為侯又有何不可?”
    “狼子野心,日久便現,炎炔仁厚,不予深較,然封侯一事卻是萬萬不可,望皇上三思,”江戚年事已高,佝僂著身子跪在地上,不一會便顫顫發抖,卻仍是撐在那裏,意氣堅決,
    鳳虞亦跪在一旁,久久不發一語,直到江戚吐出“狼子野心”四字,才仰頭忿然道,
    “家父愚昧,違逆祖訓,犯下大錯,罪臣願代為受過,然大人所言,罪臣不敢苟同。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家父懸崖勒馬,肯將王印交出,便甘願永世為臣。且聖上英明,治國數載,圖製無疆,扶成天威,匡正八極,密定九夷,得此皇庇佑,夜郎上下定將長治久安。天下大勢,分久必合,素來強者為王,今歸順炎炔,亦是順應天意,”
    我微微勾起唇角,夜郎皇子,果真深藏不露,昨日竟給他稚氣的外表蒙蔽了。
    隻見江戚身子越發抖得厲害,卻不肯罷休,又重重叩了三叩,還欲開口,便聞承煬淡淡道,
    “江卿一片忠心,朕已了於心,來人,扶他下去,”
    “皇上…”江戚驚呼一聲,枯槁般的手死死扣住地板,最後也隻得任侍衛將他架於肩上,半拖半扶,帶出殿外。卻隱隱聽聞他於殿外悲愴的呼聲,殿內眾臣均俯身屏氣,無人發一語。
    我亦緩緩閉上眼睛,似木頭人一般,靜靜立在原地。
    待許連宣完聖旨,退朝之後,眾臣紛紛散去。站立許久,我才睜開雙眼,轉身準備離去,卻聞許連於身後叫住我,
    “雲殤公子請留步,皇上召你進內殿有事相議,”
    我恍了恍神,一臉倦容,停了片刻,才微微頷首,尾隨許連朝內殿走去。
    跨進殿內,隻見承煬已褪去龍袍,手捧一盞剛沏好的茶,熱氣氳開,似有一種不真實感。若不是他先開口,我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夢中。
    “鳳虞,你先隨許連下去,”見我進來,承煬朝身邊的人輕輕道,語氣甚是溫和,一如從前對我那樣,
    鳳虞望了望我,眼裏露出幾分詫異,轉而微微一笑,低眉隨許連一同離去。經過我身邊時,忽地帶起一陣風,竟能聞到一股清香,我頓時恍然大悟。
    是合歡,他與合歡,長得竟有七分相似。雖是孩童,俊秀之氣卻已表露無遺,再過幾年,定是傾城之貌。
    “雲殤?”承煬已行至我跟前,輕輕握住我的手,俯首喚了一聲,我猛的回過神,抬首望向他,
    “見到我,難道不高興?”他淡淡笑著,與回朝那天立於戰馬上冷若冰霜的尉遲承煬似是兩個人,
    “怎會,”我亦馬上答道,撇了撇眉,“承煬召我,不知有何事?”
    “無事便不能見你?”他嗔道,一把將我摟入懷中,“數月不見,夜夜都在掛念你,”
    “是麼…”胸口一沉,他的話,我已覺得煩膩,“那麼承煬答應我的事,可是辦到了?”
    隻覺他身子一震,像是僵住一般,隨即又將我鬆開,雙手死死扣住我的雙肩,一汪悲憫之色從眼中溢出,
    “自始至終,你掛念的,便隻有此事麼?我離去多日,你可曾想過我?可曾為我擔心過一日?”
    “不曾,”我雖眼含笑意,卻是冷得教人心驚,“承煬有佳人陪伴,又何須顧念雲殤,”
    “好好…”他鬆開雙手,忽地大笑起來,早已被捏的生疼的肩終於得到解脫,我不由後退一步,對上他幽怨的眼神,
    “你既對我無情,我便如你所願,”
    幾日過去,一場突如其來的春雨將院內盛放不久的杜鵑打落,花瓣支離破碎的落在地上,掉入池中。有小魚在水裏遊弋,不時冒出個腦袋將花瓣叼走,吃得甚歡。隻一會,池麵卻飄起一條條紅鯉,微微翻著肚皮,像是醉酒一般,隨著波紋輕輕擺動身體。
    我倚在窗邊,溫一壺清酒,看著它們吃了醉,醉了醒,醒了再吃。如此循環往複,直到池中花瓣隻剩三三兩兩,才肯散去。許是吃得太多,有幾條竟真的睜著瞪大的眼睛,一動不動,死了。
    “小慶子,”我有些微醺,側過頭朝殿內含糊道,“快去將池中死魚撈上來,”
    “是,”小慶子放下手中正在擦拭案台的帕子,急匆匆跑出去,找了根長杆,將魚撥到岸邊,挽起袖子,又用手一條條抓起,嘴裏嘟嘟囔囔,
    “叫你們貪吃,撐死了吧……”
    聞言,我低眉輕輕笑起來,似自言自語般,嘴唇動了動,
    “不是撐死,是醉死…”
    杜鵑有毒,魚兒貪吃,吞得多了,自然便像醉酒般,毒死了。
    愈是有毒,愈是欲罷不能,直到最後一刻,還以為自己睡在天上,連死去,亦是快活的罷。
    “公子,在笑什麼?”不知何時小慶子已經站在我麵前,歪著頭一臉疑惑,
    我沉默片刻,吞了口酒,抬起頭緩緩道,
    “若是可以選擇,你願意痛苦醒一世,還是混沌醉一世?”
    “什麼醒的醉的…公子是說醉酒嗎?我再也不喝了!”小慶子忙蹩眉擺擺手,臉上盡是厭惡的神色,
    我無奈的搖了搖頭,輕笑一聲,活得單純亦有單純的好處。
    “公子你又取笑我,”小慶子一撇嘴,不滿道,“你說的話,十句有九句聽不懂,”
    “不懂才好,”我抬手彈了他個腦奔兒,“擦好案台便休息吧,要是悶得慌…出去走走也好,”
    流雲殿已數月無人涉足,諾大的殿堂常常隻聞我二人的聲音,煞是冷清。
    “我不出去,”小慶子低下頭,吸了吸鼻子,拉著臉走到一旁,拿起帕子又用力擦起來,似在賭氣般,看也不看我,許久,又扭頭望過來,
    “公子,你在這裏可曾開心過?”
    我似是一愣,還未回答,他又接著道,
    “雖然你常常笑,卻都不像真的,其實你一點也不開心,對麼……除了一次,你望著竹林,皇上在你身旁,你沒有笑,可我覺得你笑了…”
    我沒有應他,低下頭,那種涼涼的傷感之氣又浮上來,緩緩掃身體,刺得每寸皮膚都生疼。
    這次,他是真的要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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