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前傳 承煬 第十一章 死諫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1747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此後,承煬便夜夜就寢於流雲殿,朝臣奏章亦吩咐公公送到殿內批閱。國家大事他從不對我避諱,談及深處,也時常聽聞我的意見。
於是,那段日子裏,流雲殿內的紅燭整夜整夜燃燒著,直至金星破曉,東方泛起白光才熄滅。
漸漸的,他的野心,開始在我麵前顯山露水。看著他將描繪好的萬裏江山圖示於我眼前,雄心勃勃,似乎這天下,終將握於他的手中。
每當這時,我便淡然立於他身後,望著他展開的畫卷,腦中亦常出現一幅他位於眾生之巔,指點江山的氣派畫麵。
不久,朝堂上下,因我的得寵頓時流言蜚語滿天飛。說我迷惑皇上,本該雨露均分,恩澤六宮,卻被我獨享盛寵。長此以往,不但危急後宮安穩,亦會使前朝人心惶惶。
這些話,都是從小慶子口中得知,因他年紀小,心無城府,說話向來直率,聽來多少便都一字不漏講給我聽。承煬卻從未對我道過,依然我行我素,不理會那些直臣的諫言。隻是他的臉上,終歸隱藏不住心中不快,那片愁雲也越發濃重。
他是帝王,炎炔國國君,不是我一個人的尉遲承煬。這是我始終清楚明白的。
盡管有過看似虛無的諾言,亦有長夜漫漫的相依相伴。可是,走出流雲殿,他便要擔負起一個國君該有的擔當。我知道,他亦知道。
於是,他便又移居回原來的皇帝寢宮,不同的是,他命人將宮外牌匾的名稱更作“錦雲宮”,以此昭示,我於他,依舊是不可替代的人。
這份恩寵,亦是在我預料之中。他要施展宏圖霸業,我便是他最好的羽翼。
得雲殤者得天下,這句話並非空穴來風。否則我也不會長年隱居於山林,世間尋我之人無數,入得了眼的,終究隻有他尉遲承煬。
他離開後,助他開疆擴土的決心並未改變分毫。我知道,我通曉天下的本領是長留於此的砝碼。於是日日夜觀天象,將炎炔開國以來的天文曆法,農學地理亦都修正了一遍。這些功績承煬都一一昭告於天下,那些流言也隨著我的才德嶄露逐漸止息於悠悠眾口。
聖武十六年,即是我入宮第六年。深冬之夜,天上竟出現“月離畢星”[注1],且月暈朝左[注2],漸次分出三層,乃水兆。
我將此事稟於承煬,他即刻下令掌管水利的大司空[注3]派人加固河堤,於農田中深挖排水渠,以應變即將到來的水患。起先,這一舉措遭到很多朝臣反對,說我妖言惑眾,多年來炎炔風調雨順,君主聖賢,何曾有過天災。如此大興土木,勢必造成更多浪費。
承煬無奈,隻望著我默默無語。我知道他們始終對我有成見,一心想阻撓,無論說什麼,亦會遭到反駁。隻是人命關天,我顧不了太多。
那日早朝,我褪去華服,著一身素衣闖入紫宸殿,立於百官之中,拱手對承煬道了一句,
“皇上若不信雲殤,雲殤擇日便死,以慰生靈。”
以死相諫,周圍頓時鴉雀無聲。雖是低著頭,卻感覺到承煬眼中灼熱的目光。許久不露聲息,我抬起頭,看到他臉上盛怒的神色。整個紫宸殿,隻聞他冰冷的聲音,
“此事便按雲殤所言去辦,若還有人心存異議,殺。”
早朝過後,承煬不顧旁人側目,將我拉上輦轎,坐於他身旁,一同回宮。長長的青石板路,我兩竟都一言不發。直至輦轎行至錦雲宮前,不等公公來扶,他便甩開龍袍下擺,一步跨下轎,又將我橫抱起,健步流星般踏入殿內。
“雲殤,再不可對我說死,”他將我放於騰龍祥雲金絲臥榻上,伏在我身上輕輕道,語氣雖溫柔,卻隱隱透著強硬,不容誰道半個不字,
“若非如此,他們又怎會答應,若不答應,受罪的可是你的子民,”我亦淡淡笑著,伸手捋順他的發絲,
“你若死了,這天下不要也罷,”
胸口似有什麼被觸動,但也僅僅隻是一瞬,眨眼功夫,又歸於平靜。他的話,我隻當夢裏癡話般聽聽便過了。
果然如我所料,本該清風四月櫻花雨的季節,卻被層層陰雲籠罩。大雨滂沱,一連下了四十二天,若不是早有防備,隻怕炎炔國大半都要陷於洪水之中了。
此事過後,朝堂上下無不對我心悅臣服。承煬更是破例準我上朝參與朝政,與從二品內閣學士一般品階。雖無官銜,卻已是史無前例的恩寵了。這次,竟無人進諫,承煬說我已深得人心,今後便可與他一同攜手共賞大好河山。
自那日起,我便不再是一個人的清雲殤,而是尉遲承煬的清雲殤。
注1:原文「月離於畢,俾滂沱矣。是雨師畢也」,畢指畢星,即傳說中掌管雨的神,雨師之位。原文指月偏離畢星,天降大雨。
注2:《宋史》中說“月暈,其分兵起,左為水,右為兵。”指月暈朝左時,有水患,朝右時,有兵患。
注3:大司空,《後漢書。百官誌一》:“司空,公一人。本注曰:掌水土事”,即古代掌管水利工程的官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