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奢靡，不怕天下人罵你昏君？”嘴上嗔道，臉上卻是掛著欣喜的笑容，一別青陽山數月，連夢裏也時常憶起那片竹林。我掙脫他的手，朝林中走去，不止長亭外，就連遠處幾個園子都拆了，種滿青竹。一時間，此處竟與青陽山無異了，走出幾步，恍惚間聽到溪水潺潺流過，以為是幻覺，卻不想竟真有一條溪流，連溪邊亂石也同山上的一模一樣。
    “若是移幾棵樹，搬幾塊石頭便被罵做昏君，那曆朝曆代豈不是沒有明君了…”他笑著尾隨於我身後，深深吸了口氣，歎道，
    “果真還是青竹最妙，高風亮節，”他仰頭望向長空，耳鬢青絲隨風飄起，我的視線被吸引過去，想起從前別人傳說中的尉遲承煬，如何清新俊逸，威武不凡，現在看來，倒也不差分毫。
    “雲殤，這回是在看我了罷？”他回過頭剛好撞上我的目光，眼含笑意的走過來，意氣風發，
    “看就看了，這也要計較麼？”我蹩眉道，他一臉得意的樣子像是我出了什麼大笑話似的，
    他走進我，抬手撫上我的肩，低頭抵住我的前額，口中杜若般的清香輕輕撲來，
    “我此生都與你為伴，想看多久便看多久，”
    仿佛有微風伴著旖旎春光拂過臉頰，他的眼神深邃，除了絲絲柔情，再看不出其他。隻一瞬，我幾乎就要輕信於這汪眼眸了。
    “此生是多久，承煬既能移走合歡，有朝一日，亦能移走這片竹林，”我緩緩抬起雙手放在他胸前，在兩人之間生生隔出一段距離，
    “你可曾對合歡許下永遠？他死了，你可知道？”
    他似是一驚，鬆開了我，臉上洋溢的溫情頓時煙消雲散，眉心動了幾下，遂又恢複平靜，
    “合歡是誰，宮裏可曾有過這個人？”
    我恍然大悟般笑起來，胸口卻似墜了千斤大石，一點點沉下去，
    “承煬隻當我在說夢話吧，合歡，我亦不認識…”
    “睡得久了，大白天也做夢麼，”他臉上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仿佛那名叫合歡的男寵，真的從未出現過。那夜的紫金輦轎，大紅燈籠，嚶嚀嬉笑聲，一切於他，隻如浮生一夢般，說忘便忘。
    “那麼雲殤呢，承煬會記得多久…”我故意側過身子，不去看他，既看不懂，又何須多費力氣，
    “你想要多久？”他輕輕笑著，似玩笑一般的語氣，
    “我想…雲殤失去價值之時，你便會忘了我吧，”我強忍住胸口翻滾的波濤，這話亦是在提醒自己，
    “雲殤可是千金難換，怎會失去價值…”他隱隱含笑，一手將我擁入懷中。我安靜的靠在他胸前，不願多揣測，他是真的不明白，還是故意裝傻，我永遠無法猜透。
    第二天一早，大殿內便多了幾位公公，還不等我起身，其中一位便低著頭掀開紗帳上前伺候我更衣。
    “不用，我自己來，”揮了揮手讓他退下，不習慣與人走得太近，就連平日交談，亦是我不擅長的，
    “公子，”他一臉慌張的神色，見我要他離開，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皇上吩咐奴才今後在此服侍公子起居，公子請不要趕奴才走，若皇上知道怪罪下來…”他越說越小，最後幾乎快哭出來，我掃了他一眼，不過十四五歲，一臉稚嫩，也不好再為難他，
    “不趕你走，起來吧，”望了望內殿外，還站著幾個人，又問道，“他們也是皇上派來的？”
    “是，”小公公微紅著臉點點頭，我從榻上坐起，看到他手上捧著一疊衣衫，拿過一看，都是上等絲錦製成，輕如柳絮，顏色素雅。
    “衣服放下吧，有勞公公幫我打盆水，”我歎了口氣，原本就不大喜歡這些東西，既是他送來的，不穿也不行了，
    “公子叫我小慶子吧，宮裏的人都這麼叫我，”他忙將衣服遞過來，撓了撓頭又往外跑去，看樣子還是剛進宮的新人，透著十足的孩子氣。
    換好衣衫，腦袋還有些刺痛，昏昏沉沉的。記不清昨夜與他喝下幾壇酒，他幾時離開的也毫無印象了。慵懶的踏出內殿，眼前的景象似乎與之前有很大不同，還未反應過來，小慶子已經站在我身後笑著道，
    “皇上說流雲殿的擺設都太陳舊了，今早便讓內務府的公公全換了新的，”
    不是才換過…我不禁皺眉，這樣幾天一換，再好的東西也失了原有的意義。
    “皇上還說，若公子不喜歡，便讓公公們再重新換過，”小慶子將頭埋的很低，隻不時抬起眼光偷偷瞄我幾眼，
    “別苑內的那些珍禽哪裏去了？”我朝窗外望去，平日吵個不停的別苑竟然悄無聲息，不由心生疑惑，
    “…那個，”小慶子有些窘迫，結結巴巴的答道，“皇上命人將它們挪走了，”
    “挪走了？挪到哪裏…”
    他臉上似是害怕的神色，黑眼珠轉個不停，小聲回答，
    “都讓侍衛給殺了，皇上說，既然公子不喜歡，留著也沒什麼用，”
    我靜靜的站在那裏，注視窗外良久，露出略帶嘲諷的笑容。天下果然是他的，誰生誰死，隻憑他一句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