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遠芳侵古道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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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地便看見一處空地,中間用木頭搭起一座台。台上有很多人,一些站著,更多的是跪著。木台邊也圍滿了人,喧嘩著仿佛在參加一場人生的盛典。紅妝向木台走去的時候輕聲歎息,潮洛門聽見望了她一眼,輕聲道:“教主不要難過,即便難過也於事無補。”紅妝道:“我沒有難過,隻是歎息而已。”
歎息世間的人,毫不留情地將同伴棄之於汙濁之中。被當作物品一樣隨意買賣應該是多麼悲哀,但是看著的人仿佛渾然不覺。人天生便分三六九等麼?不,不是的。父親說過,會這樣想的人才是可憐的人,因為他沒有明白如何成為真正的人。
俄日敦塔娜逼迫樹海和潮洛門給她在前麵開路,硬是擠出了一小片地方。眾人麵對木台站著,打量著台上的人。台上站著幾個中原和西域商人,在他們的身邊皆是即將出售的奴隸。那些奴隸衣不蔽體,滿身汙垢,有些身上還有累累傷痕。紅妝注意到,凡是麵容稍稍清秀些的,不論男女,身上都布滿傷痕,隻餘一張被清水洗淨的沒有傷痕的臉。那些傷痕很奇怪,是怎樣的淩辱才能造成?俄日敦塔娜看著紅妝皺起眉頭,便挑了挑眉道:“那些都是反抗時留下的。”
紅妝微靜靜望著她。
俄日敦塔娜的眼神很冷,令人有寒意襲上身體的感覺。
站在台上的大部分是少年和少女,青年人很少,偶爾有骨骼纖細的孩子。在他們的臉上已經找不到淚痕,隻有死寂。
“知道麼,”俄日敦塔娜道:“有很多奴隸在路途中生生被虐待致死,他們死時都睜著眼,像是在對塵世的一種痛斥,像是在怒視命運的不公。那種眼神,每當想起便會不寒而栗。而在市場中被人買去的或許還有一線希望,即使微弱,也希望著能夠遇到把他們當作人看的主人。人的心被摧毀,所剩的願望不過如此了。”
紅妝看了她一眼,伸手握住她的手,俄日敦塔娜的手冷如寒冰。鬱紅妝想起了很多年前曾經有一名男子,而今那名男子已經漸漸被人遺忘,他埋葬的地方荒草叢生。她想起那名男子曾經氣憤又悲傷地對俄日敦塔娜說:“你以為自己很高貴麼,你不是曾經也同奴隸一般麼。即便知道的人都已經死去,發生過的也永遠沒有辦法改變!”
說這話的人是她的五師伯。
到了現在她都沒有明白五師伯為什麼要那樣說。明明,他是一個那樣溫柔的人。那時她是幾歲的孩童,她第一次看見護法姐姐的臉上出現了疼痛的表情,然後她笑了,她說:“你說的對,我真後悔為什麼沒把你也殺死。”
從那以後,俄日敦塔娜再也沒有出現過那樣的表情。她一向都隨性而為,高興或是不高興都表現在臉上。隻是,她再也沒有出現過疼痛的表情,似乎,她永遠不會覺得痛。
紅妝握緊了俄日敦塔娜的手,將自己手心的溫度傳遞過去。她輕聲道:“護法姐姐,一切都過去了。”
俄日敦塔娜回握住她,沒有說話。
台下的人爭著報價,台上的商人則忙於討價還價。突然一位商人用馬鞭抽打著跪在台上的青年,而那人終於不支倒地。商人沒有停止抽打,那青年卻不發一聲。他的臉上布滿汙穢,眼睛緊緊閉上,被鞭打過的地方皮肉翻卷,十分嚇人。
“你這頭豬,次次給我裝死!害我買不了好價錢,今天晚上我要你好看,呸!”
青年聽了這話突然抖了一下,但仍然紋絲不動地躺在木板上。
俄日敦塔娜看著默不做聲,傅南通正準備上去卻被她大力扯了一下。
“這麼多可憐之人,你想救幾人?也許救不了人不說,反而把自己賠了進去。”
“我沒你冷血,我看到了便不能不管。你平日不是最古道熱腸麼?原來不過如此。”說著便掙脫了她的手。
俄日敦塔娜快速伸手又抓住他不放。
“我有說過我不救麼,你這人是什麼耳朵!我的意思是,”她直直地望著台上的商人:“現在不要,避免添麻煩。等天黑後那胖子就死定了,我要把他扒光了掛在城門口打得他叫爺爺!”
傅南通明顯不屑:“俄日女俠今日終於肯思考了?若是等到天黑,那些人被賣到各處去,想救怕是更難了。”
傅南通執意上前,他剛邁開一步便聽見一個極為動聽的女聲對那商人道:“這些人我都買了。”此話一出口,周圍的人便都向她投去目光。
那胖商人聽了一愣,而後上上下下打量著紅妝,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姑娘,你的聲音當真十分好聽,不過不能應為這樣就便宜了你,買這些人可是需要一筆不小的費用,恐怕姑娘買不起。”
紅妝笑了,秋色的眼彎起。她從袖中拿出一個很小的木盒遞給胖商人。“是否買得起,你馬上就會知道。”
商人狐疑地接過木盒打開看了一眼,一陣異香撲鼻,他一怔,伸出手指沾了些粉末放在鼻邊使勁嗅了一把,而後臉色一變。啪地一聲,他將木盒蓋起,然後放入懷中,嘿嘿一笑。“姑娘,這些隻能算是定金。”
俄日敦塔娜咬牙切齒:“你這無恥之徒!別說是這裏的人,即便是將這片土地買下來也。。。”傅南通聽了急忙捂住她的嘴,生怕她說的過多。俄日敦塔娜反手給了他一拳,打的他後退一步:“不,準,碰,我。”
傅南通攤開雙手站到離她一丈遠的地方去,有些無奈地望著她。
紅妝微微一笑:“我未帶許多,容我去取了來。敢問閣下住在何處,小女子送至府上。不過,既然付了定金,這裏的人你不能再動。如果我未能在亥時之前趕到的話,那麼定金便歸你所有。”
商人思考了片刻,剛準備回答,紅妝不遠處一人道:“慢著。”那人的聲音不辨男女,仿若深林中緩行的流水。
紅妝順著聲音望去,看到一個紅色身影。那人用銀冠束著如緞的黑發,一身銀紅的衣,沒有多餘的裝飾,整個人出塵脫俗。那人看著紅妝,一雙明亮的眼睛如同夜晚最亮的星,挺直的鼻梁,紅潤的唇,額前是胭脂紅的菱花妝。他向紅妝邪魅一笑,嘴角上揚,眼中有一團火。紅妝看著他,身體裏突然感覺有一根弦繃直了。這個人,既美麗,又耀眼,但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他的眼睛雖然很明亮,但是看著他的眼睛的時候會感覺自己正在陷入黑暗。她在這個人的身上看到了光暗的交疊,本應當是很矛盾的一個人,可是在他的身上一切都很自然。
她靜靜看著他,等待他說話。而那人並不開口,隻長久地笑著看她。他的笑容就如同山巔的風,令人畏懼,卻又想張開手臂迎接。
俄日敦塔娜大聲道:“胖子,你不要管其他,剛才你要說什麼就快點說!”
那胖商人聽到胖子兩個字臉一下綠了,而台下看熱鬧的人哈哈大笑。紅妝轉頭向眾人道:“我們走。”
俄日敦塔娜聽了眼睛瞪得很大:“紅妝,為什麼要走,我們不走。”
潮洛門靠近俄日敦塔娜,在她耳邊道:“大護法,你還是依然在人多的地方不注意危險。如果你不走的話,我會幫你收屍的。”
她望了潮洛門一眼,又望向那男子,突然一怔,轉身跟在紅妝身後。口中說道:“潮落門你這個死人,你可不要以為我是怕了才走的,我可是不想惹麻煩。”
隔著人群那男子的聲音傳來:“小姐要離開麼,那多無趣。千,這種時候應當做什麼好?”
男子身邊的侍童微微一笑道:“無趣的時候,當然是要殺人。”
紅妝停住了腳步,但沒有回頭:“閣下要如何。”
“要你把人買回去。”
“可以。”
“但不是從這怪物手中,而是從我的手中。”
那商人被罵作怪物,於是暴怒道:“放你娘的狗屁!人是我的人,你想都不要想。哪裏來的瘋子,來人,把他給我打死!”
那男子聽了微微一笑,一揮手,商人應聲倒地,身體不停地抽搐。隻一瞬間,他露在外麵的皮膚便轉為青色,而後變黑。一股濃烈的腥臭四散開來,商人身上不停地溢出黑紅的液體。這液體浸濕了商人的全身,大片的在木台上散開。
“不承認你是怪物麼?那麼現在不就是了。人曾經是你的,可是你死了就是我的了。”
男子身後的侍童聽了咯咯笑了起來,似乎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台上倒著的那人已經不能被稱為人,而是一團黑色的一動不動東西。看熱鬧的人一下子全都跑開,台上的商人和奴隸也四散開來,隻餘下剛才被抽打無法動彈的青年。
紅妝的眼中終於帶了些許的憤怒。“公子太殘忍了,不怕有報應麼。”
那男子輕輕笑了:“原來小姐會生氣,乍一看上去,我以為小姐隻是沒有感覺的人偶。小姐相信因果報應?可是很遺憾,在這一點上我與小姐不同。我不相信。”
紅妝道:“台上的人我買了,公子請說價錢。”
那男子道:“那個人對我來說不值一文,其他人若想要可以隨時帶走。但是若是小姐,我想用他交換一個條件。”
“公子不覺得自己十分奇怪麼,時而客氣時而強硬。”
“這是我的習慣,而且我很享受這個習慣。”
俄日敦塔娜“呸”了一聲,那男子聽見笑意更深了,揚手便淩空甩來一個巴掌。隻聽啪的一聲,俄日敦塔娜竟被打暈過去,半邊臉泛起血色,嘴角有血慢慢溢出。
紅妝向他走去:“公子想要我做什麼。”
那男子的眼睛彎起:“小姐,你很聰明,也很會察言觀色,我很喜歡你。我想借你一日,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紅妝平靜地道:“公子問我的意思,那當然是不願意。”
男子笑了,看了紅妝身後一眼:“你會願意的。”
紅妝不語,向傅南通他們看了一眼。樹海眼睛泛紅,潮洛門緊緊抓著他,傅南通和她對視,而後抱起俄日敦塔娜離開。樹海是被潮洛門拖著走的,走時向那男子吼叫,嗓音變得嘶啞:“你要是敢動小姐一下,我要你死!”
那男子笑了,“就憑你,還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