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青璽與狩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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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
我與她生活的十年中,從未出現過的名字。
而我隨即就知道,正是這個叫“央”的人,傷她這般深。
我也知道,她撿了我,正是為了這個叫“央”的人。
她仿佛洞悉了我的想法般,歎了口氣卻說道:“我卻不是要你去殺他,狩風。”
她在說謊。
她忽然又嘔出一口血來,接著一口,接著一口,像要嘔完身體中所有的血。
從未有過。在以前十年中,她從未這樣。每一次傷犯後的醒來,就隻憔悴而已。我素知她克製心神的道行深到她始練武功之初。搭上她的脈才
發覺那紊亂的脈象。
“師父!”我便也真的慌了。要扶她盤腿坐起已是不能。隻好由掌緩緩催了真氣給她。也不知她真的受了多少。怕是大半都被她體內行走的真
氣衝散了。
我不記得她是何時平複下來,我隻記得那些血在我身上冷下來,凝固的感覺。
像烙上的印。
這一次傷,直到仲春時才算恢複大半。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久。我幫她梳發時,竟也發現了霜絲。
不敢告知她。因她愛惜那一捧發。
想來,那是她一生中,最後的春天。
隻是那時,我並不知曉。
那一天陽光是很好很好的。
大宅中的池塘邊有一株傾倒的老柳樹。她愛坐在那伸向池心的樹枝上,隨風微微蕩著。記得小時候我常傻傻的問她怕不怕枝條斷了狼狽掉入池
中,她便會輕輕的笑了,笑問我這算不算一種牽記與關心。後來我漸漸大了,知道她有那樣的好輕功,但為了看她莞爾的樣子,我還是會問她
相同的問題。因為,她隻有在這時,才會笑。
於是那一天,我也問了。
她偏了頭坐在那裏,素白的衣衫,青灰的裙絛,三丈長的紅色紗縵。風吹了來,把她的笑都卷進了紗幕樣的柳絮和紛飛而落的桃花瓣裏。
輕易地,看癡了我。
“狩風,將來我若死了,要葬在這裏。”她說。
“說什麼呢?”她怎麼會輕易就死?
“我說真的呀!”她折了幾根柳枝拿在手裏編著。
“不會的!”
“人總是會死的呀。”她淡淡道,“更何況,我有這樣的傷——”
“可是自那次以後就沒有再犯了——”
“狩風。”她打斷我。拍了拍身下的樹枝要我坐過去。我便照做了。
樹枝漾著,春風薰然吹著,夾雜著不知是青柳落花還是她身上的馨香。
“其實呢,我肩上的傷是被‘翛雪’所傷的。”
她忽然這樣說出來,就像這並不是一個被她塵封了十年之久的話題,我也不用屏著呼吸去聽一樣。
“狩風你不是一直問我麼?我今日心情好,說予你吧。”她編著手中的柳環,一邊說著:
“這座宅子是寄名青家的老宅。青家數百年來淡在江湖之外,是以其不問世事之爭的態度和高深莫測的武功。我教你武功,你便清楚青家的武
功是何地步,是否已強到無人敢傾的境界。這座宅子有三件鎮宅的寶器。其實說是寶器,不如說是凶器、武器更恰當。我每每想,用這些身外
之物當鎮宅之物,真是落俗的選擇。隻不過祖先這樣定了,子孫便循著,難怪,我們也會敗落至此——這三件中的兩件,你已見了。其一,便
是這紅紗‘浣花’,是刀槍火光都不能傷的;其二是我給了你的青色無鞘軟劍‘狩風’……”她頓了一下,唇角上揚的說,“‘狩風’其實是
三件之首呢。青家雖然博覽武林眾家之長,但本家的功夫,卻是從這把劍上而起的。先父最愛,因而傳了我。我始練功,也由它而伴。因它輕
靈、韌性佳、犀利,所到之處便若遊龍,無人敢擋,也無人能阻,被譽為‘青之魂魄’。隻可惜現而今,我卻不能再用。傳給你,是違了先祖
家寶不能外傳之願……但若是你,或許也不錯的。”她微笑了點頭看我,就像嘉許的模樣。“其三,便是‘翛雪’。與‘狩風’不同,那是一
副水晶刺。這世上極少有水晶的劍刺。你道為何?卻是因為水晶是一種有靈性的材質,那結晶既可以傷人,也可以治愈人。而因它透明無色,
使劍人如不小心都會被傷。所以也就沒有人肯輕易使用。‘翛雪’便是如此。傳說被它傷了的人,那傷口一生一世都不會痊愈。我沒有看見被
‘翛雪’傷了的人還能活下來,想來,我自己也不會活太久。能活到現在,苟延殘喘了這十年,已是萬幸。
“爹把‘浣花’和‘狩風’都傳了我,而把性剛得‘翛雪’傳了我的孿生兄長。
“我的兄長,名叫‘央’。”
我愕然的回頭。
她在那春風裏閉了眼,抬起臉來。風便拂起她的發,把落花吹進她的鬢。
那是一種奇妙的美麗,在她說著兄長的名字時。
“央資質本就更勝我一籌,又聰穎,是我嘔心瀝血都難以追及的地步。從好小好小的時候,大概已是記事之前,我便一直追著央的背影。家道
變故、敗落,爹娘家人都相繼離去,隻剩我和央的時候,央是我的兄長、父親,央是我的天空。我抬頭,央便在那裏,是我可以仰望的唯一。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便發現,我是喜歡央的。我愛在這裏坐著,靜靜看著央在這個宅子裏的一切,等他閑下來時搖晃枝幹叫我下去,便也得意
著自己的輕功。等他捉我下去,才乖乖束手就擒……
“我是出生在深秋,央大我兩個時辰。那一年冬天,我們剛滿十四。”
她十四歲——那是我初遇青璽時她的年紀。但我卻從未見到過央。
“你沒有見到過他,那是因為在我撿到你那個春天前的冬季,央離開了這裏。因為他說他愛上了一名大她五歲的女子,而他既然留她不住,自
然,隻有和她一起走。”
我坐在她的身邊,她的呼吸輕到幾乎沒有。沒有我已習慣的淺促或是時常有的顫抖。
“對不起,狩風。那一夜,我說了謊。我要殺的人,便是央嗬。
“我是那樣的喜歡他。我不明白,他為什麼執意要將我抬頭可以仰望的唯一天空拿走。我甚至哭著請求他,但他卻向著我,拔出了‘翛雪’…
…
“劍刺過來的時候他驚呆了,更甚於我。他驚慌的解釋那是誤傷。我何嚐不知?‘翛雪’本就是難以掌握的,何況於當時的混亂?我當時看著
紮在肩頭的劍刺,難過傷心的並不是我被刺傷的事實,而是央真的向著我拔了劍。
“人都說,如果是好劍,血噴出來的時候,會有風一樣的聲音。
“而我相信,我的一切在那時,都隨著那陣風碎化而去了。
“我於是擦幹了淚告訴他:我不會輕易死去。我會活著,總有一天,會活著報還他這一件。那之前我都不會死去。我告訴他:既然他有心殺我
,那我會在他殺我之前殺了他。我告訴他:為他的作為,我會恨他,今生今世。
“我於是活下來了。
“活過了那個冬天,也活過了春初的複發以為自己會死掉的日子。也就是在那個春天,撿到了你。
“我知道你能操控風,是因為看見了你右眼下的家紋。那樣古老的部族能殘存下來,真是十分困難。而在我和你說話時,你笑著說我們的眼很
像。我那時便想到既然我傷了右肩,難再使劍,或許你可以替我達成心願。我所猶豫的,隻是對你的不公平。可是你卻自己提了出來。狩風,
我至今也不知為什麼你便那樣說了。你倒是說說看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