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不出話。
    在她說了那麼多那麼多之後。
    放開掌心小小的氣流，它們便縈繞到她的周圍了。包容著她，嗬護著她，要映下她所有的快樂，撫平她所有的傷痛。
    許久前我的母親曾告訴我：我們這一族的人即使死去了，也會化作一縷風，去到他們重要的人身邊。
    我沒有死去，也不知何時會。但是，她的身邊，是我永遠的方向。
    “你，還愛他麼？亦或，恨他？”我問她。在她習慣性的在疲倦時靠向我時問。
    “愛的，愛的更熾烈；恨的，早已不恨了。”她喃喃著，“我在想，既然這般，當初說給他聽的理由——我活下去的理由已經不作數了。所以
    ，我就快死了吧。”
    那麼我呢？作為你的劍的我呢？
    “你這樣說，我呢？”
    回答，是像囈語般的：“對不起……不過……你沒有死在那個春天……真好……”
    我愣然，才記起：那個春天的雨裏，若未遇見她，或許，我是早已在十年前就死了的。
    她昏睡在我的臂彎中，略見憔悴的模樣仍是很美。我抱起她，歎息著她變得愈加輕。
    我們倆，於是相互扶持著，走過了這十年。
    這對我，已是足以。
    “狩風，”她攥住了我的衣襟，仍是閉著眼，我用掌抵住她的後心，貫了內力給她。
    “想說什麼，師父？休息了，醒來再說可好？”
    “狩風，我其實是知道你那時便那樣說了的嗬。”
    “師父？”
    “你從不當我是師父，是不是？可我責訓你，你便聽了；我逼你習武，你便學了；你指責我不愛惜自己，管製我放縱的生活，你的口氣，何嚐
    像對一個‘師父’？”
    “你教我，便是‘師’；你養我，便是‘父’。”
    她抬起臉：“你的冷漠和逃避，我沒有教過你。我快死了的，我死之前，希望你盡數把你想說的話說出來。難道，我連傾聽的事情也不能替你
    辦到，償你對我的一切？”
    她不僅美麗，並且聰慧。我信她的智慧，未必低於她的兄長。
    我取下她的釵，看她的發在風裏散亂。
    蒼白的臉上難起紅暈，但是卻有少女的嬌憨。
    “狩風？”她抬臂去撫被風揚亂的發。
    我擋住了她的手臂。
    因為我愛看她那模樣。融在風裏的模樣。
    “你訓我，我便聽了；你逼我學武，我便學了；這一切的一切並不僅是因為你教養我，是我‘師父’。是因為不知什麼時候起，我希望自己是
    你的天空。你說的沒錯，我從不當你是‘師父’。至少，從我明白了我想做那片天空的那一刻起。”
    “你不是天空，你是風。”
    “很幸運，你也是。”我理順她的發，“別去動它們，我會為你盤起來。”
    “有白發了。”她原來早知道。
    “那樣，你也是很美麗的。”
    “狩風，我很快會死了的。而且，我以為我仍舊愛的是央。”
    “世界上的愛戀並不是所有都那樣轟轟烈烈，最深的一種，是年深日久的，成為了生活。”
    “自以為是的小鬼。”她伏在我胸前，像十年前那樣評價著。
    “恨的，早已不恨了；如今，卻愛誰更熾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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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那一日起，青璽的傷便沒有再複發。但是她的昏睡時間卻一次長過一次，次數也愈漸頻繁。
    我深知道，或許也就是哪一天，她閉了眼睡去，便不會醒來。
    而深秋初冬的時候，第一場雪下下來的時候，這個日子終是來到了的。
    她說要我去找她叫“央”的兄長，告訴他當年的話不作數了，而她也早就不再恨他；她說她很幸運撿了我，隻是一直未對我好過，因而歉然；
    她重提了要葬在哪裏的舊話，並說把青家都托給了我，要我好好的活下去。
    她為我編結了發，然後伏在我肩上睡著了。
    我去抱她在懷裏，輕呼她的名字，她也再沒睜開眼過。
    那一天，她滿二十五歲。穩靜的睡顏仍是我在江南春雨中識得她時的模樣。
    我葬她在柳樹下。我去天山腳下見那叫“央”的男子轉告她的亡故和留言。
    我在江湖中飄搖很久。
    當我的生命中有她的日子和沒她的日子一樣久時，我又回到了她所在的那個園子。再未離開過。
    我是風。
    我終究會回到那個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所在。
    於是風吹起來的時候，我可以見到她。
    在落絮繁花的江南春雨中，一抹青色不沾塵泥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