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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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了。
    她在他的府邸裏過得平靜而又無憂無慮。葛帝斯向番族族長借來了灰——一隻馴養有素的鷹——充當信使。他來過一封信,她回了。告訴他,她安好。自小來,還沒離開過他呢!
    人人都以為艾歐克撿回了一隻溫順的寵物,從皇後到侍從。他們不知道她的名字,她的性別,她的家世。他們也不知道艾歐克有多大的縱容心——待她一如,甚至超過了對待貝爾貝倫。他太放縱她。不顧她如何直呼他的名諱,不顧她“你呀,我呀”亂叫。不顧她扔著水晶杯、瑪瑙盤讓他離開她的房間。他脾氣太好,總是笑著。笑容燦爛地像無遮攔的孩子。
    其實麗萃她並不是沒教養,沒風範。從小受到哥哥嚴格管教的她是難得有這樣的發泄機會的。反正她不喜歡這一切。破壞一下也不能算過分。
    安東三番五次來“請”她,讓她帶劍到劍房去陪殿下練劍。這是三天以來給她的第一個任務。她收起正在擦拭的配劍,有些陰沉著臉跟著安東去劍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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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劍房裏很陰涼,沒有陽光,隻有窗外投進來的樹影。劍房的牆壁上是各式古樸及華美兼容的利器,還有幾根鑲著各色寶石的鞭子。光潔可鑒的白色大理石地上鋪著血紅的地毯,美得一點也不過分。
    偌大的劍房裏待著十來個少年,一旁唯一的長椅上坐著兩個女孩。她瞥了一眼:是貝爾貝倫公主和另一個姑娘。
    她掙脫艾歐克的手在大家麵前站定,聽他作介紹:“你們認識她?伊麗莎白•雷拉娜•斯諾,鄧蘭高地的幼獅,義盜們的小少主。”麗萃不太喜歡他有些誇張的說辭。她沒那麼偉大。他接著介紹:
    褐發褐眼的阿瑟——一臉不正經的調笑卻顯出他的恃才放曠,放蕩不羈的性格使人輕易讀出。
    黑發的佐文。遮眼的劉海擋住了他銳利的眼眸。看起來年齡是最大的,也是最沉默,最酷的一個。提著劍,一言不發。
    佐文的身後,站著一個稚嫩又白皙的男孩。和佐文一樣的黑發。這是佐文的弟弟雷朵。
    接著窗口的那一個。淺淺地不易察覺地笑著的是柯林斯。有些一本正經,但卻是個地道的冷麵笑匠。
    金頭發,靠在牆上,滿眼帶著愛憐盯著她的是菲。好哥哥的典範。
    菲的妹妹黛雅蒙。一頭容金色的長發像瀑布直垂腰際,用黑絲束著。剪裁得體的綢製短衣,墨綠色的長褲及短靴,使提著劍的她在一群男孩中尤為出眾。
    靠著菲的腿坐在地上漫不經心地擦著劍,眼睛盯著她的男孩叫萊利。咄咄的目光,一副自得的神氣。
    都是些什麼朋友?她想,最多不過十五六歲的小子,隻比我大一兩歲罷了。
    艾歐克拍拍手,示意大家開始了。“免得門外的‘惡魔頭子’進來猖狂。”萊利小聲嘀咕。他所說的“惡魔頭子”是督促他們練習的泰德瑪公爵。
    誰都想和斯諾試一手。誰都想贏她。誰都不如願。
    “喂。”阿瑟問她,“你把練習當打仗嗎?”她的每個動作都足以殺了他們。
    不一會,大家都敗下陣來。她喘著氣——速戰速決,然後問:“誰還想上?”換來的是麵麵相覷。因為誰也不想死。
    “你真的是女孩子嗎?”阿瑟不置信地問。她的身材很好。修長的腿,姣好的頸項。可是她一點也不象正在長的女孩子。而她有長發卻……他想把她拉近看個清楚。剛伸手,她的劍不長眼得在他手上開了個血口。他不由叫出來:“好橫的小妞!”
    艾歐克的眼神在責怪阿瑟。他太蠻幹了。怕她被欺負,連忙把她拉到身後。
    阿瑟皺著眉說:“我哪裏還敢欺負她?你應該護著我才對!”
    菲一邊幫黛雅蒙給阿瑟包傷口,一邊笑:“我還以為你撿回了一隻小貓。沒想到會是獅子的孩子。”
    “機靈並有利爪。你的審度觀很高嘛!”柯林斯非要進來摻一腳,“一隻不錯的寵物。”
    “艾歐克,你在帶她來之前讓她發誓效忠於你嗎?憑她這股勁兒,我們肯定見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陽。”萊利聳著肩表示遺憾,“是個女孩太可惜了!”
    “你有性別歧視?”黛雅蒙的手被菲緊緊握住。她的神態就像一隻弓著身子的貓要向萊利撲去——菲擋了架。
    “黛雅蒙,我想萊利不是這個意思。隻是……”雷朵想打圓場,可並沒想好說辭。
    直到佐文出來說話,一場是非才算完結。
    麗萃滿心不服。他們叫她“寵物”!並不相信她,認為她不可靠!她可不是小人!唯一覺得平衡的就是她發現黛雅蒙會是一個好朋友。可是在氣頭上不利於友情的發展。她找了個借口,溜——之大吉!
    **********
    來這裏整整十天了。
    麗萃自從傷了阿瑟以後就沒和大家待在一塊兒。悶了就翻翻書架上的書——她住在艾歐克的書房裏。如果在屋裏憋得慌了就溜出去,騎著風在馬場裏飛馳一陣。有時也在堡內的草地上放肆一會兒。不過最高興的要數幾天前番族的女孩奉葛帝斯的命令來看她,給她帶來一些特製香料和有牛奶浸過的小紅果——半透明的紅色乳汁,小紅果若隱若現——這是麗萃最喜愛的甜食。她確定宮裏沒有。要不要和貝爾貝倫她們分享呢?她想。
    麗萃懶散地蹺腿坐著。一身男裝使得她的動作並不突兀。當她把玩手中裝香料的水晶小瓶時,門響了。很有節奏,遵循規矩——三聲。這是貝爾貝倫,一定是。
    “進來!”她坐著喊道。
    貝爾貝倫走進來。她是一個十三歲的可愛姑娘。優越的生活條件使她看起來要比她的實際年齡大一兩歲。金燦燦的鬈發,寶藍色的眼睛,白皙的吹彈可破的皮膚,圓潤的雙肩及快有麗萃那般高挑的迷人身材。怎麼看怎麼像一個洋娃娃似的淑女。
    “坐!”麗萃指著靠近自己的沙發對她說——不說這個字,她會站到她要走為止。
    貝爾貝倫小心翼翼地坐下了。
    “吃嗎?”麗萃盛情地取出小紅果。
    她卻帶著詢問的眼神看著麗萃。
    “吃吧!”麗萃笑了。她來這裏以後很少笑。也許今天還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很好吃哦!我確信宮裏沒有。這是我朋友送來的。”
    貝爾貝倫吃了,並對之表示出強烈的讚賞。麗萃又送給她一個薔薇花做的香瓶,然後說:“喂,我可不認為你今天是來我這裏吃東西的。來找我幹嗎?”
    “恩……”貝爾貝倫停了停,然後用她那舔而不膩的嗓子說:“是這樣的。阿瑟表兄他……”
    “噗!”麗萃把喝進嘴裏的冰水全噴了出來——幸好沒噴在貝爾貝倫身上。什麼?阿瑟表兄?表皇兄?那她那天足以被定下這個罪名——“弑君”!
    貝爾貝倫已經習慣了麗萃。因此沒有大驚小怪。她繼續說下去:“阿瑟表兄他過幾天就要過十六周歲的生日了。哥哥想在宮裏為他辦宴會之前自己先辦一個舞會。隻有我們幾個人參加的。想請你也去,好不好?阿瑟和丹哥哥怕你還為幾天前的事生氣,所以叫我來。請你……請你一定來!就今晚……”她的語氣變為懇求。
    “好吧!”麗萃一口答應。舞會?要她跳女孩子的舞步?可自從她女扮男裝以來她已經有五年沒跳過女孩的舞步了。而且她也沒有禮服。她反悔了。不應該可憐貝爾貝倫而不可憐她自己。
    “那下午我讓人來幫你換衣服!”她微笑著跑開了。
    老天!我幹了什麼?麗萃悲慘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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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頭金紅色的大波浪長發被黑絲高高束起,黑色緞裙的高領上別著珍珠領夾,白色的紗領有致地瀉下。麗萃穿著長擺的黑色禮服坐在沙發上,宛如陷在黑紗裏的一顆鑽石。然而,她麵色陰沉地望著正在替她換緞製舞鞋的婦人——她在生氣。麗萃不明白,貝爾貝倫為什麼能經受得住這位婦人的不爛之舌。是她麗萃沒風範,還是她貝爾貝倫已被磨得沒了銳氣?
    年近四十的雪萊夫人是阿裏子爵的姐姐。像所有上了年紀的夫人一樣,嘴舌總沒個完。她把麗萃從頭到腳都評價了個遍。起先,她懷疑麗萃不是女孩,倒像粉雕玉琢的的小少主。當她發現麗萃是個女孩,她便把平日捧慣了的貝爾貝倫閑置一邊,拚命推崇麗萃的頭發、膚色、甚至身材。
    貝爾貝倫好笑地看著這一切,在麗萃快發火的前一秒鍾,理著白紗手套款款地說:“我看差不多了。雪萊夫人,你可以下去了!”
    “是,是。”她答應著,口中稱讚著兩位美人,躬身出去了。
    貝爾貝倫挽起陷在沙發裏的麗萃,輕笑著對她說:“耐著點,我的朋友。這才剛剛開始呢!”
    穿著這身行頭的麗萃在貝爾貝倫的幫助下,踉蹌地來到艾歐克的消夏小行宮。這是一座古樸的宮殿。隻有大理石的柱子,幔帳及必要的桌幾椅凳。地毯上收拾得很幹淨,一塵不染。
    好不容易能走穩路的麗萃看來是遇到了麻煩:艾歐克和阿瑟正迎麵走來。
    “安,皇兄殿下,表皇兄殿下。”貝爾貝倫微笑著行下屈膝禮。
    “安,殿下。”麗萃的禮也許不算僵硬,但她心裏不住皺眉:穿男裝就不必這麼麻煩,彎個腰就可過去了。可現在,她都快站不起來了。
    艾歐克的手使她借了力站好。柯林斯從後麵過來,一臉迷人的笑:“見禮了,小姐們。”他回首,“菲,你要不要來看看我發現了什麼?”
    “你確定她沒帶著一把貼身的匕首嗎?”傳來萊利的聲音。
    裙子在地麵的聲音。艾歐克他們都進去了。留下阿瑟和麗萃。
    阿瑟低低地吹了聲口哨,側著肩,歪著頭,一手托著麗萃的手,細細打量著她:“真是個珍寶!”
    恭維?麗萃想。
    “多漂亮的姑娘。”
    “殿下過獎了。”
    “哪裏,你過謙了。”
    “前幾天的……”
    “意外。我不介意。”不拘小節的風格,是那麼多淑女青睞的緣故之一。
    “對不起,我……”
    “沒事兒……”
    背後傳來笑聲:“你們要打官腔打到什麼時候?這可不象平時的阿瑟和麗萃。”這是黛雅蒙,爽朗地笑著,像月下的紫羅蘭。
    “跳舞嗎?阿瑟,你要邀我跳頭一場。”黛雅蒙笑著說。
    “當然。”阿瑟答應著。黛雅蒙拉著麗萃的手進去了。
    或許這不能算作舞會。沒有喧嘩的音樂,也沒有翩翩起舞的舞伴們——隻有阿瑟和黛雅蒙跳了兩場。男孩子們在討論幾天後的狩獵,而貝爾貝倫和柯林斯的表妹阿黛爾——就是幾天前在劍房裏坐著的那個姑娘,兩個人並肩坐在長沙發上。阿黛爾在教貝爾貝倫如何打一個紛繁的蕾絲花扣。
    麗萃解下了束著頭發的黑色絲緞,手指絞纏著它。銀色的月光從露台射進來。地毯上印著粼粼的光。夜晚的清風夾著幽幽的夜來花香從外麵拂進來。她信步走到露台上。紫羅蘭色的天空像一塊極大極大的平絨。一兩顆星炫人的閃著。她低頭,看見身上的十字架。星光藍的寶石,使她想到了哥哥。這時她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喜歡艾歐克那雙藍色的眼。是那麼像哥哥的眼。這,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背對著月光,看見自己的影子被映在露台的大理石地上,修長,有一絲神絲飄渺的婆娑姿態。她笑了,自己也許並不孤寂。
    淡淡的影子罩住了她的身影,有人出來了。她回頭,看見艾歐克的臉上洋溢著一絲欣喜與滿足。
    “殿下。”她私下想到,與他麵對著說話,在這花前,月下,打起官腔來是否不太諧調。她本來就是那種不會在言行上拘小節的人。
    艾歐克不在意地揮揮手:“直接叫名字比較好。隻要不在正式場合,我和阿瑟他們都是直呼其名的,所以也請你這樣。”
    是否我該感到榮幸?她想。沒有說出口。有一絲滿足。可以和未來的一國之君直呼其名,對於她這個沒爵位,也沒任何財產的無名小卒來說,是否過於寬厚和放縱了些。哦,真正的麗萃不該有這種想法。她和他是平等的。她是鄧蘭高地的小少主呢!
    艾歐克沒有察覺她的想法,徑自問下去:“你常常笑嗎?你剛才笑得很好看呢!”
    麗萃惡作劇地說:“常常笑呢!隻是不肯賞光笑給你看——即使你用最卑鄙的手段逼迫我笑,我也不會笑的!”說完她拚命忍住笑——和他開玩笑真是過癮呢!終究,她沒能忍住,笑將出來,也將含在嘴裏的一小口果酒噴了出來。
    她是那麼小。小得像有月亮的晚上才會現身在樹林的精靈。過往的滄桑並沒有將她造就成超乎年齡的圓熟。她看上去甚至沒有貝爾貝倫大。明媚的笑顏,身上散發出來一股淡淡的百合、蜂蜜及小孩身上特有的乳味。
    他抓過她頸子上的十字架細細端詳。這造價不菲的十字架作為皇子的他也隻有一個。因為找不到契合的寶石,再巧的工匠也不能造第二個。而她,有個和他一樣的十字架。他好奇過,也查找過。找過她——斯諾家族的家史。“你知道家族的曆史嗎?”他問,沒來由的問題。麗萃搖頭。艾歐克沉默了。他不想告訴她。他惟恐這一切會給自由放縱的她造成壓力,改變她活潑的本性。他不想用地位、血緣、權勢和財富的枷鎖套在她身上,使她一如自己,被束縛,擁有名不副實的“自由”。
    “你喜歡我的護身符?”她問。
    “是的。”他回答。抓著十字架的手放開了。
    “遺憾得很。如果這不是哥哥的遺物,我會很樂意借你玩幾天。”她聳聳肩——這個動作是跟萊利學來的,穿女裝的她做起來憑添了幾分俏皮——然後她一本正經地補充,“哥哥說這是斯諾家家傳的。因此作為最後的少主我必須對詞表示莫大的關注。”
    “二位!”阿瑟在裏麵喚他們,“如果不介意,願意來和我們商量幾天後狩獵的事嗎?”
    柯林斯接口說:“我想阿瑟的意思是:艾歐克你別獨占伊麗莎一個晚上。”
    麗萃笑笑,跑進去了,留給艾歐克一個跳躍的身影。
    良宵。
    他應該沒有什麼可以不滿意或厭倦的了。他想要的東西都曾擁有。然而,現在他明白,有一樣東西,可以被譽為無價之寶。那是他想得到的。而他越接近,珍寶離他越遠。得則是幸,不得則是命。神為他編的命運之線該是怎樣的?他無從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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