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作快點，已經不是什麼尊貴的未來娘娘了。再慢吞吞的，我就要打了！”領頭的宮女大聲喝道。王秀蘭和楊金英正在房裏收拾東西、換衣服。因為懊惱，王秀蘭緊咬著牙，一聲也不吭，楊金英卻還是一副淡淡的樣子。
    未被選為妃嬪的291名宮女很快都換好了宮女的服飾，排列整齊。在幾位女官的帶領下，分別來到她們工作和生活的地方。楊金英和王秀蘭被分在了坤寧宮。雖然紫禁城金碧輝煌，但宮女住的偏房卻十分狹小低矮，幾乎站立不直，而且十幾個人擠在一間屋子裏，基本上隻能睡覺而已。每天兩餐也是相當簡陋的。當然運氣好的時候也能得到一些主子賞賜的食物。她們每天以鈴聲為號，天不亮就要起身，按照不同的分工，服侍皇後起身、打掃宮院，整理陳設，空下來才能吃飯，然後是整天的當值服侍，晚上也要等皇後就寢後才能睡覺，輪到侍寢的宮女就更不能睡覺了，隻能蹲在寢宮外麵的牆角裏，偷偷打幾個盹，以備娘娘隨時召喚。
    轉眼，她們在坤寧宮裏工作已有一個多月了。張皇後幾乎每天都要奉世宗的旨意去道壇上誦經拜仙，隔不多天還要率領眾妃嬪聽女官講章聖皇太後編寫的《女訓》，因此每天都十分勞累、忙碌。宮女們察言觀色，知道張皇後其實非常厭惡宮裏那群招搖撞騙的道士。但是世宗卻對他們奉若神明，她勸諫了幾次，反而被世宗斥責了一番，也隻好每天敷衍。
    和往常一樣，這天傍晚，宮女們又服侍張皇後精心裝扮：香湯沐浴、敷上香粉、描眉畫目、梳頭插簪、口中含香，再換上精心熏香、綴滿珍珠的長裙，腳踏繡金鞋。對自己的一雙玉手張皇後是特別愛惜的：先在玫瑰露水中浸泡熏香，再精心修剪指甲，最後還要抹上百合靈芝香膏。這一切弄停當，已過了一個時辰。“金英，熏籠裏再添一把西藏進貢的雪蓮香。”張皇後命令道。“是，娘娘。”楊金英輕手輕腳地添入香，一陣清甜的香氣立刻彌漫了整個宮室。
    尚食局的宮女們也準備停當了。白玉桌上擺著紫金食盒，裏麵準備了幾十樣精心的小菜點心，銀爐裏烹煮著香茗，雞鳴罐裏人參湯在冒著熱氣，旁邊溫著上好的禦酒。
    “娘娘，敬事房張公公來了。”宮門口的太監稟告道。
    “喚他進來。”張皇後抬了抬眉頭。
    請安後，張德小心翼翼地盤算著該怎樣向這位失寵的皇後稟告皇帝寵幸妃子的事。身為敬事房的總管太監，他擁有很大的權力。雖然選擇哪一個妃子侍寢是根據皇帝的心情而定，但在候選名牌的放置、準備工作、運送妃子、掌握時間和記錄皇帝臨幸時間以作為受胎證據這些環節中，敬事房都有很多空子可鑽。因此，妃嬪們都非常巴結敬事房，常給他們不少好處，而得罪了敬事房，可能就要倒大黴。
    張皇後轉過臉問：“張公公，今晚，皇上翻了誰的牌子？”
    張德慌忙答道：“回皇後娘娘，是，是方嬪人。”
    張皇後皺了一下眉頭：“又是方嬪人？九位嬪人中，皇上難道隻愛一個方嬪人？”
    張德低頭跪著，不敢出聲。
    張皇後有點不耐煩：“快說，別跟本宮打哈哈！”
    張德連連磕頭道：“是，是，小的不敢，還有閻嬪人也頗得皇上聖心。”
    “好的很啊！”張皇後牽動著嘴角，不知是冷笑還是苦笑。她揮揮手，讓張德退下了。
    默默坐了許久後，張皇後終於命令：“替本宮卸妝吧，把桌上都撤去。”這一夜，皇後又空等了。
    幾個宮女忙上前，打水遞巾，拆髻梳頭，又是好一陣忙碌，才替張皇後換好了蠶絲寢衣，扶入帳裏，放下幃幔，吹熄明燈，留下當值宮女，都退了出來。
    兩個宮女坐在廊柱下竊竊私語。
    “其實，皇後娘娘也挺可憐的。皇上都好久不來坤寧宮了。從前皇上可是最喜歡娘娘的一雙玉手了，怪道娘娘特別愛護呢！每天花在手上的時間何止一個時辰。聽說，皇後原來和咱們一樣也是宮女，就是因為那雙手才封了娘娘的。”
    “是啊，不知那方嬪人和閻嬪人是怎樣的人物？竟把娘娘也比下去了。”
    “我聽說，她們可都是千裏挑一的美人啊。那閻嬪人天生一個病美人，柔弱可憐，皇上愛得什麼似的。那方嬪人更了不得，行文作詩畫畫樣樣精通，竟勝過男子，真正一位大才女。皇上怎麼不愛呢？”
    寢宮裏隱隱傳來張皇後的咳嗽聲，兩個宮女慌得忙住了口。不遠處的台階下，王秀蘭獨自坐著，靜靜地聽著她們的對話。
    這一天，張皇後用了午膳，微微覺著胸口悶悶的，便叫太監們抬了空步輦，自己扶了宮女走著，到禦苑中去散心。坤寧宮裏當值的宮女太監估摸著皇後一時回不來，都樂得三個一群，找地方休息玩耍去了。偌大的宮室裏隻留了三五個人。楊金英得了差使，往慈寧宮送東西去了。王秀蘭獨自坐在外間裏刺繡。
    這時，隻聽宮門口一聲通傳：“皇上駕到！”幾個小太監慌慌張張地跑進來。眾人正要起來整裝，世宗已快步踱進來了。
    “皇後不在麼？”看來皇帝今天的心情不錯。
    一幹人早嚇得三魂離位，哪裏曉得回答。隻有王秀蘭不慌不忙回答道：“回皇上，皇後娘娘略感不適，往禦苑中散心去了。”
    聽了這清脆的聲音，世宗忙回頭看看這個宮女。她雖然穿著普通宮女的服飾，臉上也沒有一點兒妝，可是卻顯得清新嫵媚，秀色奪人。特別是一雙撲閃的大眼睛，分外有神。世宗隨意坐下。王秀蘭忙拿了個鑲金白玉壇盞，用熱湯衝淋一回，再到銀爐中舀了一盞碧綠的上好茶湯，用個紫金小盤盛了，才送到世宗麵前。
    皇帝吃著茶，眼睛打量著王秀蘭剛才坐過的地方。她起得匆忙，一幅刺繡還落在地方。世宗親自走去撿起來一看，繡得是兩條鯉魚兒正吐泡泡戲水，繡得是活靈活現。世宗不住點頭：“好一幅繡品，鯉魚成雙啊！哈哈哈！”
    王秀蘭慌得把頭一低：“奴婢讓皇上見笑了！”
    世宗更開心了：“哪裏哪裏，好啊，好個靈巧的小人兒！”
    正說著，宮門通傳：“皇後娘娘到！”張皇後氣喘籲籲地疾步進來，忙給世宗行禮：“臣妾不知皇上駕到，有失遠迎，望皇上恕罪。”原來世宗一來，早有太監到禦苑中傳報去了。
    世宗正拿著王秀蘭的鯉魚絲帕仔細端詳，見皇後進來，忙說：“朕今日無事，正想四處走走，也不坐步輦，竟自己走著來了。皇後來得正好，朕有事相商！”
    皇後瞥了王秀蘭一眼，她忙退了出來。
    楊金英送了東西回來，見王秀蘭一個人獨站在宮院裏，表情癡癡的，便偷偷走起，推了她一下。王秀蘭猛地驚醒，見是金英，忙拉了她歡快地說：“皇上來了，他還誇我呢！”說著便把剛才的事告訴了楊金英。金英用手劃臉羞她道；“不害臊，想做王嬪人娘娘了！”說得秀蘭羞紅了臉要打她。兩人正鬧著，那邊皇上已起駕了。兩人嚇得一溜煙跑了。
    晚上，秀蘭又照例給張皇後卸裝。剛卸了發網，正梳著頭，隻聽“啊呦！”一聲，王秀蘭的臉上早挨了一個耳光。她嚇得忙跪下了：“奴婢該死，弄疼娘娘了！
    張皇後冷笑了一聲：“你還認我是個娘娘嗎？本宮看你倒是想著要當娘娘了吧！”
    宮裏頓時寂靜無聲。王秀蘭渾身發抖，眼淚一下子流出來。
    張皇後怒不可扼地站起來：“本宮平日待你們不薄啊，你們這些個賤婢越發長了臉了！本宮一刻不在，你就敢狐媚皇上？”王秀蘭流著淚伏在地下：“娘娘，奴婢不敢！”
    張皇後哼了一聲，高聲喊道：“還不快叫官正司來把這個心懷不軌的丫頭帶下去好好懲戒！”
    “娘娘，娘娘饒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王秀蘭苦苦哀求，但兩個太監上來把她拖下去了。楊金英在外早已聽見，可一點辦法也沒有，隻得流著淚看著。
    官正司掌管的是宮中糾察宮闈，戒令謫罪之事。王秀蘭關了一夜，被罰提鈴一個月，再發往浣衣局去幹洗衣的粗活。
    提鈴是懲罰宮女常用的刑罰。被罰者每天申時一刻、天黑宮門上鎖的時候、以及二更、三更、四更都要搖著鈴從乾清宮一直走到日精門，再回到月華門，邊走邊要鈴還要邊高唱：“天下太平，天下太平”。晚上提鈴，白天還要洗衣服，王秀蘭很快就支持不住了。
    這一夜，風雨大作，她仍隻能冒著雨在宮牆裏行走。如果被巡查的公公們看到偷懶，就會遭受更嚴厲的懲罰。走著走著，身上越來越冷，腳步也越來越慢。
    一隊宮燈靠近了。領隊的徐公公大聲喝道：“你這賤婢，在那裏偷懶嗎？”王秀蘭渾身一顫，竟直直栽倒在地上了。
    “什麼？這個該死的！”徐公公衝上來就給了王秀蘭一腳，正踢在她小腹上。她頓時慘叫了一聲。“快起來，否則公公我踢死你。”徐公公繼續在王秀蘭的肚子上踢了幾腳。
    一頂宮轎停了下來。轎簾掀開，露出一張嬌好的麵容：“徐公公，這是怎麼了？”
    徐公公忙上前賠笑道：“哎呀，是方娘娘啊。您保重，當心淋著雨。這個宮女犯了宮規，正處罰她呢！”
    方嬪人叫了個跟轎的宮女到跟前，低語了幾句，那宮女忙打著傘來到王秀蘭身邊，蹲下身子看了看她，又摸了摸她的額頭：“娘娘，她怕是著了風寒，額頭很燙呢！”
    方嬪人衝著徐公公莞爾一笑：“徐公公，本來本宮也不該管的，隻是正好路過，看這個丫頭挺可憐的，不如饒了她吧！”
    徐公公又是點頭又是哈腰：“是，是，方娘娘的話小的怎敢不聽？隻是這個宮女是皇後娘娘她……”
    沒等徐公公說完，方嬪人已變了臉色：“這麼說，你眼中沒有本宮了？我不知道她犯了何罪，總不會是死罪吧！等她病好了再處置也不遲。”她回頭向跟在轎後的兩名太監厲聲道：“王安劉朝，把這個宮女先抬到永壽宮去。一切自有本宮擔待。”
    徐公公一看方嬪人這樣，馬上識趣地說：“是，是，是，方娘娘所言極是，方娘娘真是菩薩心腸，還是快些起轎，這風大雨大的，小心著了涼。”方嬪人雖然品級不高，但她現在正是皇帝眼前的紅人，徐公公可不想結下這個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