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人間  第八十二章 初試二回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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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必多禮。”將考卷遞給他,黎治坤眼睛卻是看著監考席上,果然表情有異,不知侯天鈞給了你們多少好處。
    台下人群也開始竊竊私語起來,這侯溫遠乃當朝太尉侯天鈞玄子,是個集漫天恩寵於一身的少爺,這次科考不知有多少人押賭在他身上,畢竟是太尉之子,再怎樣黎治坤都會給個麵子,說不準早暗定了他解元……任下麵眾說紛紜,侯溫遠目不斜視朗聲吟道:
    西洞庭,東崇嶺,赤壁絕峭在當中。
    一代梟雄氣蓋世,不勝疾火卷天紅。
    天也紅,水也紅。
    風雲轉,青天淡,沉舟側畔過千帆。
    百年往事逐流去,幾度東風吹世換。
    人也換,世也換。
    懷長風,聽簫聲,黃州萬頃已成空。
    巴漢二水今猶在,周郎一劍鎖清平。
    國也清平,家也清平。
    千歲憂,萬古名,三國鼎立今古同。
    江山多嬌盡眼底,敢問誰家出英雄!
    成也英雄,敗也英雄。
    一詞唱完,下麵先是靜默無聲,隨後才是接二連三的低聲驚歎,到最後台上台下都一並喝起彩來。怎麼沒想到啊,當年的赤壁之戰……與這題目當真牽連的緊,崇嶺左路橫,烈煙衝天生。說的不就是周瑜火燒赤壁大敗曹操麼!雖說言辭略顯俗贅,但瑕不掩瑜,通闕珠聯璧合,新穎上口,可謂百裏挑一的佳句。黎治坤頷首道:“孺子可教。”
    侯溫遠鬆快展顏的下台,餘下的考生幾近絕望,想來這次的贏家是侯溫遠無疑了,下注在他身上的人早已喜不自勝,似乎等不及最後結果的宣布就雀躍的報信兒去了。
    而黎治坤手裏還托著最後一份答卷,“第一百零五號。”
    萬人注目下,一個白色身影施然走來,許清如麵上噙著自如的微笑,心裏早已山翻海覆,希望黎治坤的傳喚,卻又害怕公諸於眾,這十幾步路看似很短卻又仿佛很長,步步驚心,如同行於火海刀尖之上。
    所有目光都鎖在那白衣公子身上,跟著他登台,舉袂,行禮,側身,揚眉淡笑。隻這一瞬,那清風朗月般的笑容不知看癡了台上台下多少。
    “郢離省鳳北鎮許清如,見過大人。”不見亢卑的聲音煦如和風卻又涼若流水,麵容清矍自帶三分飄然,舉止溫潤卻藏七分傲骨,這般卓然物外的風度,這樣清貴脫俗的人物,可說是第一次見到,所以饒是識人無數的黎治坤也看不透眼前精致的笑容。然聽來這名字時心裏卻是納悶幾分,怎的與那佞幸同名?許是巧合吧。許清如從未在朝中露麵,見過他真容的大臣極少,所以黎治坤自然不知眼前人正是他所疑的佞幸。
    “將你的答卷讀來與大家聽聽吧。”
    “是。”看著那些微刺目的墨跡,許清如容色稍凜,徐徐踱步,念出數句來:
    一朝弑龍天光暗,三軍踏破漠陽山。
    旌旗初下千嶂裏,騮馬金戈赴西關。
    金刀刃卷血未幹,白骨枯盡心已寒。
    可憐北雁雙歸去,萬裏長征人未還。
    一詩吟畢竟無人出聲,座中皆是不解,唯獨黎治坤噙笑擊掌道:“我還當這題目過於生僻,未曾想真有人能猜中且敢於言表……後生可畏啊……”許清如卻隻是淡然一笑道:“還望大人恕罪。”麵上笑意坦然,心裏卻著實一番酸苦,那道深埋的刀疤再度被揭開了。
    忽聽下麵幾點稀落掌聲,竟是侯溫遠在鼓掌:“這位才子心聰神慧,文采斐然,更有難得勇氣,在下佩服……”聽口氣也知道這謎底他是猜著了。旁人多是一愣,隨即沉思片刻,多半眼前一亮,情不自禁叫起好來,掌聲挾風而至,經久不息。然而亦有不少懵然不知。黎治坤吩咐道:“你且將答案說出來吧,恕你無罪便是。”許清如點頭沉吟道:“敢豈紙筆。”
    筆墨拿來,許清如邊吟邊書:“崇嶺左路橫,”便寫出一向左傾倒的“山”字,接著在下麵書一“火”,“此乃烈煙衝天生。”,接下來在旁劃出兩豎,正是兩江倒乾坤,最後在中落筆一道,恰如一劍劃清平。
    眾人愕然望向展開的紙卷,“靈川”二字赫然在現,底下頓時一片大嘩,許清如的詩也分明在指兩年前的靈川惡戰,但是……這怎麼可能?!
    “放肆!”監考席上有人厲聲嗬斥道:“爾等一介書生,居然敢借國考之機對今上不敬,你可知罪!?”
    沒想到對方竟冷笑一聲回道:“學生愚鈍,不知大人所謂不敬之罪是指何罪?”
    章子良怒道:“你、你明知故問!”然而後麵的話他卻也不敢再言。兩年前與亞嘉交戰,青遠煙率青家軍長驅而入直搗嘉寒,不想在靈川遭遇銀羅伏兵,功虧一簣,全軍覆沒。這靈川之戰是整個大覃的恥辱,也是當今皇上的隱諱,誰料這不知死活的小子居然在堂堂國考之時大庭廣眾之下犯忌,挑起舊往辱沒君上,如此一來龍顏何在!軍威何在!
    “學生隻是依題作答,未有半句虛言,亦不敢對今上不敬,禦史大人為何定要治學生這牽強附會之罪?還請大人言明一二。”
    靈川之戰的內情之知者甚少,即便是有也輪不到章子良,何況他若將原因言明於眾,那豈不和許清如同罪?!麵對那雙清澄的眸子,章子良一時支吾,指著許清如說不出話來。
    黎治坤冷冷開口道:“這題目是本官所出,章大人若要追究不敬之罪何須與這學生過不去!到聖上那裏參黎治坤一本便是!”
    章子良聽罷也自覺失禮,陰惻惻道:“黎大人言重了,子良怎敢。”
    黎治坤也不理會,轉而對下麵考生和百姓道:“如此生詩中所言,本官這次的命題確實是靈川之戰。眾多周知,我大覃五萬男兒曾葬身此地,實為吾國之辱,吾軍之恥,吾心之傷,然畏於天威無人敢追究其因,可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今上勤政聖明,豈會計較前事?出此題目的有二,其一,上至天子下至黎民,人皆有過,爾等日後亦會犯錯,過而能改,善莫大焉,一失足未必是千古遺恨,一錯再錯,錯而不究,過而不改才是憾然終生,爾等切記;其二,自古文官多怯懦,有謀無勇,常懼怕天威避諱求安,然身為人臣當以輔君佐政為己任,貴在直言不諱。這迷題本是不難,解得的人也未必隻有此生,但卻隻有他敢於言明,這才是為臣之道啊……”黎治坤略微停頓道:“爾等皆是我朝棟梁,日後為官治世,定要牢記這兩點啊……”
    底下眾生聞言如醍醐灌頂,全都起身行禮道:“大人教誨沒齒難忘!”如此良苦用心,任誰都要動容。
    黎治坤擺擺手道:“這初試一回隻有一人答出題目,下麵的考核請各位多加努力啊。”下麵唯諾一片,許清如也回位坐好,靜待下題,不經意看到侯溫遠正笑著衝自己豎起拇指,忍著苦笑簡單回禮,心裏卻多了份忐忑,這一次實為湊巧,下一題恐怕就沒那麼容易對付了。果然黎治坤一說完題下麵就隱隱一片哀號聲。
    題目是述寫生平一事,須為一大幸事也須為一大恨事,並且不得言明其中具體人事,這可難住了眾考生,幸事恨事皆可信手拈來,難的是這偏偏須是同一件事。哪怕是你想破了腦袋選了出來,後麵還有諸多限製,這題出得著實刁鑽,眾生皆作苦想冥思狀。
    “本論考試實行先得者先答的規矩,誰想好了便可登台將你的文章說與大夥品評,而後麵的人不得再重複前麵的答案。”
    說白了就是顯先上台為強,後出口遭殃。底下考生一聽不禁有些蠢蠢欲動,但誰也沒得了好句,一時也不敢貿然上台,否則以黎治坤的挑剔免不了遭人笑話。
    “學生史至和鬥膽一試!”過了幾刻,終有人坐不住了。
    黎治坤道:“好,請上台。”
    “小生不才,各位隻當拋磚引玉。”史至和先是挨個拜過堂上考官然後才慢悠悠吟道:
    十載寒月照冷窗,
    一袖春風上金榜。
    天下皆知狀元名,
    不見愁眠姑蘇郎。
    格律工整,通俗易懂,樸中附雅,亦恰合題意,對天下士子而言這科考不就既是一大幸也是一大恨麼。在座中人皆是點頭領會,麵帶讚許。接下來的人也摸著了門道,這樣依葫畫瓢竟成絡繹不絕之勢,之後便人數漸稀,畢竟越拖到後麵越不易答題,最後剩下的竟隻有侯溫遠和許清如。黎治坤望著這兩個人一時失語,一個心不在焉的望向碧空,一個伏在案上昏昏欲睡,他們究竟是來考試的還是來赴茶宴的?略微躊躇一下,黎治坤決定先叫醒快睡著的侯溫遠。
    “嗯?哦,大人恕罪,這考試……哈欠……實在是有些久……”侯溫遠不緊不慢的伸了個懶腰,毫不拘禮的走上台去,果然是太尉之子,不僅毫不怯場,反而在黎治坤麵前有幾分放肆,見過黎治坤警告的眼神後侯溫遠卻是咧嘴一笑誦道:
    身本不由己,
    死亦天命疇。
    生年不滿百,
    常懷千歲憂。
    一朝化仙去,
    了卻萬點愁。
    桃紅又一春,
    落花逐水流。
    烏騅踏雪疾,
    橫劍笑吳鉤。
    五丈原星破,
    粹盡換白頭。
    襟染英雄淚,
    千古恨幽幽。
    人固有一死,
    幸恨皆難留!
    生死有輕重,
    身後無喜憂。
    惟惜陽春德,
    莫嗟物華休。
    注:
    *烏騅:項羽坐騎。
    *五丈原:諸葛亮屯兵病亡之地。
    *陽春德:取自“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長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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