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人間 第八十三章 拔得頭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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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在世不過須臾數十載,這一死可謂解脫萬憂之大幸,亦可說是遺恨千古之大憾,侯溫遠居然別出心裁的將常人避諱之事拿來說道,可見其才思敏捷,豪放不羈。這篇詩文工整不失闊達,精深卻又易懂,立意高遠於其他,更可貴的是後麵筆鋒一轉的“惟惜陽春德,莫嗟物華休。”如斯少年能有這般感恩惜時之心實屬不易,想及此,黎治坤也不禁隨著眾人的喝彩鼓起掌來,隨後神情一滯問向侯溫遠:“題目要求是述寫生平一事,難道你曾遭過什麼不測?”
侯溫遠回道:“正是,學生年幼之時曾遭惡徒綁架,一度瀕臨死境,後得人相救才僥幸活過,那時學生頓悟這生死本在一線之間,所以惜時如金致學修身不敢疏怠。”“你能有此心思,已是難得非常。”輕生死,重大義,乃英豪之氣,此子雖有些輕佻張狂,但聰慧神明心思活絡,前途不可估量,這老太尉也算教子有方。黎治坤微微頷首,侯溫遠也是自得非常,比起前麵那些平庸之輩,這次初試顯然已是十拿九穩。忽聽台下傳來一陣輕笑,聲音不大卻意味深長,轉頭望去,那白衣公子正噙笑看著他們。
“郢離省鳳北鎮許清如……”黎治坤望著那人道:“這場上可隻有你尚未答題了。”
“是學生拖遝了,大人恕罪。”
“快將你的答案念與大夥聽罷。”
許清如應聲上台,漫不經心的一笑惹得底下又是一片抽氣聲,而黎治坤卻道這笑容與先前稍異,具體是哪裏不同倒也說不上來,隻覺那輕輕眯起的眸子裏流露的絕非笑意,而是無盡的憂愁,而那容顏一晃,又如晴陽高照,一時間也分不清喜悲,權當是走神看花了眼。
“學生所作的是首曲詞,若是空吟隻怕單調冗長,不知可否請琴和曲?”
黎治坤微微吃驚,但也應允了,教人抬上琴來。許清如好整似暇的撫琴起調,起了個頭兒又停手向下麵道:“學生今年二十有二,短短甘載平庸多舛,繁複紛雜大抵都已忘卻,單就這一事方可稱幸恨難分,匆促而就難登大雅之堂,各位大人看官見笑了。”言罷揮袖鳴琴,但聽一曲幽真寥夐流淌入耳:
玉露金風輸初見,
意氣相逢方恨晚。
一池萍碎為汝來,
有緣無緣?
蓬萊客笑靨如煙。
世事如棋局未亂,
指間黑白已難辨。
兩相驀然回眸處,
意馬心猿,
雙飛雁千裏嬋娟。
人亡心殤頃萬變,
酒醒夢斷笑蒼天。
三杯空對水中月,
愛恨難全,
吳鉤卷永無相見。
離經叛道為那般,
骨焚睛毀血淚翩。
四步憑闌聽弦斷,
曲高音絕,
情深處箏不堪言!
雨緊風淒坐崖寒,
顏憔腸結衣漸寬。
五湖枯盡相思淚,
忘憂孤山,
千鳥飛路遙人遠。
抱霜枕露絕世間,
本棄紅塵忘舊緣。
六神無主故人前,
冰釋前嫌,
榮華夢一誓千年。
黃酒驊騮青峰劍,
滄海江天紅啼鵑。
七死七生共老時,
心隨君往,
江湖郎癡纏成癲。
合歡離殤懸腰間。
晴明重見淚如線,
八風不動人盡散,
明鏡自攬,
須臾刻白發三千。
霎眼雲煙恍若夢,
眸裏猶映傾城顏。
九曲回腸心不變!
且憐眼前,
念此情不羨神仙!
當真是:
幽音泉迸,細韻含鬆。
回湍曲瀨勢將盡,時複滴瀝平沙中。
情深處如雷騰雲湧,意遠時似月明風靜。
未聞曲調人先醉,聽罷詞歌心已癡。
鳳台樓高,至若仙境。
萬人街巷此時竟鴉雀無聲,人人都支愣著雙耳沉醉在那一人一琴一曲一歌之中。伴著聲清韻美的唱響和跌宕起伏的曲調時而麵色欣然時而泣淚漣漣。一曲三折琴音愈漸高昂鏗鏘,最後一聲“念此情不羨神仙!”和著深厚的內力直貫雲霄,琴聲戛然而止,驚得入神的眾人猛然清醒,餘音繞梁,那歌聲仍在在耳際喧囂,風中回蕩。須臾靜寂之後,回過神來的人們才將瘋狂的驚歎聲鼓掌聲歡呼聲叫好聲一並砸了過來,震天動地,海嘯山搖。許清如也收勢離琴,侍立一旁,依然笑晏如風,清絕無雙。
“哈哈哈,好曲!好詞!好音!好個許清如!!”字字珠璣,句句含情,通闕絕倫,滿篇錦繡。饒是挑剔的黎治坤也不禁拍手叫絕,席上的諸多考官則多數沒回過神來,機械的跟著喝彩。
“大人過獎了。”
“本官且問你,”黎治坤眯起眼睛道:“這詩中所說之事對你而言究竟是幸多還是恨多呢?”
對方淡笑道:“我與他一場相逢偶化奇緣,也引出後來無盡心酸不堪,若未曾相遇,學生不會遭受種種苦難,這其中自然有怨恨,但若無他,學生今生都不會知愛之輕重,情之甘苦。老天生就人兩個臂膀,便教人一肩擔起家國,一肩挑起愛恨,是他給了學生完整的人生,所以亦是學生所大幸。至於情深情淺還是多幸多恨卻不必去較了,學生隻知走到今日不悔當初相見。”眾人聞言饒是唏噓不已,果然是至情至性之人,黎治坤卻些微擔憂,他這純然無暇的心性怕是日後要遭不少苦頭,恐是不適為官,心中那杆秤竟向著侯溫遠傾斜了,這時一直守在一旁的侯溫遠卻突然發話了:“許兄果然是性情中人八鬥之才,在下佩服之至,可方才許兄為何發笑,莫不是在下的詩有何不妥?”
許清如笑道:“兄台的詩炳炳烺烺不蔓不枝,在下不敢輕笑,隻是……”
“隻是如何?”問話的卻是黎治坤。
“學生不敢妄言,隻是對侯公子詩中所言‘死之幸’有些不解,故而失禮,請大人和公子恕罪。”
“不礙,你且說說有何不解?”
“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一朝化仙去,了卻萬點愁。確實是佳句,人皆希冀跳脫俗塵了卻煩憂,但若是唯有一死才能超然豈不悲哉?”
“那依你之意該當如何?”
許清如淡淡一笑,隨口吟道:
闌稀菊瘦倚南山,
山客絕塵守拙園。
園中自有天倫樂,
樂得棄世返自然。
然有大隱住朝市,
市中喧囂未擾眠。
眠裏莊蝶逍遙去,
去將星天羽化成。
成敗是非過眼煙,
煙散塵定了憂煩。
煩銷杯駐教淡看。
看盡瓊瑤莫憑闌!
信手拈來的回文詩也令人不免拍手叫絕,人豈是唯有一死才能消愁解憂?君不見陶潛依木閑坐隱而狂,采菊悠然見南山;君不聞白傅中隱留司官,非忙非閑吉且安。立意之遠境界之高可見一斑。侯溫遠聽畢也不多說,隻一笑道:
甘聊此生弈酒菊,
拜賜勝士對文詩。
下回同台競龍虎,
風華浸遠瞰浮世。
卻是一首藏頭詩,首字相連便是“甘拜下風”。侯溫遠簡單一揖道:“許兄博學多識才華絕代,溫遠甘拜下風。”
對方依舊掛著溫潤的淡笑:“公子過謙了,我不及你風骨桀驁。”
“我不及你心性豁然。”兩人相視而笑,掌聲四起。成片的叫好聲與歡呼聲中,第一日的初試也落下了帷幕……
抬頭望一眼天上,缺月如弓,閑花弄影,薰風拂麵,當得美景良宵,除了這頭疼欲死……自己果然不勝酒力,不過是初試的慶功宴,隻因那侯家少爺大擺筵席邀請鄉鄰才變得如此熱鬧,身為初試頭籌,許清如自然成了眾人相應追捧結交的人物,這一晚不知被灌了多少杯,最後隻得尋了借口兀自離席,好不容易才逃離了喧囂,長籲一口氣,許清如幹脆倚樹而立,耳根終於得了片刻消停,但是……
這些人真是好大的膽子……
盯著樹下休憩的人,幾個黑影悄然接近。見那人一副神智恍惚的醉樣,這些人趁機竄了上去,可就在電光火石之間,原本眯起的眼睛卻突然綻放精光,淩厲的藍眸震得那幾人稍許遲疑,既而聽到對方冷喝一聲:“別出來!”下個瞬間隻聽龍吟清嘯,合歡劍劃破長空,立刻隔開幾個人的進攻。
“嘖…”沒想到這小子功夫這麼好,幾個黑衣人立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同時出擊,卻依然撈不得半分便宜,隻見衣袂紛飛,劍光閃爍,幾個回合下來對方遊刃有餘,自己人卻掛了彩,膠著之際忽聽不遠處一聲大喝:“爾等何人!竟敢在此行刺!?”
見那人也掠身而來,幾個黑衣人見勢不好急忙撤退,許清如也不追擊,由得他們翻牆而去。隨即收劍入鞘,收斂殺氣,轉身揖道:“多謝侯公子相助。”
“哪裏,是敝府疏於防範,讓許兄受驚了。”
“嗬嗬,還好有驚無險。”對方眯起藍眸,又顯出了幾分醉意。
“倒是不知許兄身手不凡,果然是文武雙全啊。”侯溫遠見他明明已經吃醉卻還能輕易破敵不禁有些訝然,看不出這麼文弱纖細的人竟還身懷絕技,此人絕對不凡。“不知那些大膽的賊人是何方派來的,竟然敢闖太尉府,行刺當今解元?”
“應該是我礙了他們吧,名乎?利呼?權乎?算起來想要我命的人還真是不少呐。“對方不在意的一笑,那笑容如霧氣氤氳,幾分真實,幾分虛幻,幾分複雜,幾分恍惚。
侯溫遠微微一愣,隨即道:“如果許兄不介意,可否陪我出去走走?”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