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君臣之道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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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清退下之後,商蘇衡便陷入沉思。半晌,她忽然張口:“尚思,你說,朕放那高雁行出宮可好?”
尚思暗自叫苦,天心難度,又何況是這種最私密的事?這事還關乎著皇室顏麵,這種問題怎麼回都有錯處,讓她怎好作答?
“奴婢……不知。”
商蘇衡瞄了她一眼,袍袖輕輕一拂:“退下罷。”
尚思鬆口氣連忙躬著身子倒退出門,跨出殿時,小心地將門攏上。
奴婢不知。答得真是妙啊!商蘇衡無聲而笑,尚思還真是說到她心底去了。她的確不知道要拿高雁行怎麼辦。
殺,殺不得;留,留不得;放出宮去,也不妥當。若是當初那一頓鞭子直接抽死了他倒是萬事俱了了。
煩!
越想越是煩悶,坐在殿內尤其憋得慌,商蘇衡遂又跨出未央宮,往昭明殿而來。
在她頭頂上,澄淨碧藍的天空正緩慢地向一種更深沉的青黑色轉換。高高的宮牆背稱天邊那一團橙紅,閃爍點點金紅色的光芒,愈顯出尊貴神秘。
宮裏的燭火燃得早,這個時候,值役的內侍已開始沿途將道路兩旁以及各個主殿的燈火點上,晚些時候,那些偏遠的殿閣也會生起燭火。
昭明殿被奉為聖殿,有專人負責,殿內的燭火十二個時辰從不間斷。商蘇衡立於殿中,默默地麵對大殿中央那尊高大的昭帝塑像。明亮的燭火映照下,昭帝的金身射出條條金光,威嚴莫測。
母親很喜歡來昭明殿。在她還是孩童的時候,便時常看到母親一個人進入昭明殿,對著這尊高高的漠然地俯視蒼生的巨大雕像輕聲絮語。她一直不明白母親為什麼要那麼做,她還記得自己曾經問過母親,有話為什麼不可以跟她說,或者跟父親說,而要在這裏跟一尊冷冰冰的,一個字也不會回答她的雕像說。她也還記得,當時母親僅僅是將她攬入懷中輕輕地揉了揉她的頭發,卻什麼也沒有說。
現在,當她替代了母親,登上她曾坐過的位置;當她今日也來到昭帝像前,突然懂了,她的話也隻可對昭帝說。
商蘇衡正用晚膳,京裏的烏衣監那些不幹正事的家夥帶了個惱人的消息,為此,她好沒味口。正用銀箸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著菜盤子,這時尚思由外邊進來,手中捧著個黑色的,又細又短的小圓筒,筒蓋處雕了隻鷹頭。
“陛下,金遙那邊遞了份折子上來。”
商蘇衡擱下銀箸,皺著眉頭從尚思手中接過圓筒。
這圓筒裏可不是普通的折子,這是負責金遙的烏衣監呈上來的密折。烏衣監下屬各個烏衣局每月都會按時將各個州府的詳細情況報進京,再由京裏的烏衣監總司分析整理後再送呈禦覽。一旦出現這種單獨的越級傳遞,便表示下麵出亂子了!
商蘇衡先是察看了一下封口處的火漆與暗記,確定並無不妥。這才開了蓋子,從裏麵抽出一張薄薄的絲絹來。展開絲絹,那上麵密密麻麻寫了滿滿一張。
亂子出在正在施工開鑿的運河工程之上。
折子上說,陛下於年初頒旨開鑿運河共征得河工七萬,其中流民四萬有餘。因此開河之事進行得頗順利。可是現在正當開春農時,便有許多百姓,特別是那些流民偷偷溜回播種耕作。這還不算,那些偷返家中的依然上司賑衙門領取口糧。這邊河工人數一下子少了許多,工程無法按預定計劃進行,那邊銀子原樣不少的一天天耗去。監管開鑿運河的督軍海大成知息後,一方麵派人去司賑衙門扣下了糧餉,送往工地現場,按工每日派放。一方麵加強監督,嚴管河工,禁止他們離開工地。
原本這麼做也算處理得當,然而負責派糧的任務,海大成交給了自己的姑表兄弟黃立軍,黃立軍人有些貪病,並且家中恰好開的米店,於是在河工的口糧上動下手腳,將朝廷派下來的中白米到自家店裏換成下白米,並且還偷減定量,河工的夥食日漸差少,引得河工日益不滿。另一方麵,因為海大成下令嚴管,督工的軍丁杖下無情,傷殘了不少偷溜回家的河工。黃立軍也趁機用棍棒威嚇那些對夥食表露不滿的河工,並且在一次小衝突中打死了六名河工,終於引發暴亂。
目前,修河工事暫停,海大成正調齊所屬駐軍鎮壓河工暴亂。
“豈有此理!”商蘇衡用力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桌上盤盞羹勺叮鈴當啷一陣亂響。
“撤了!”
她怒衝衝地吩咐了句,然後站起來,拂袖轉身,又帶翻麵前一盅湯,湯汁順著桌沿,滴滴嗒嗒流了一地。內侍們大氣也不敢吭地連忙進來將晚膳撤去,桌子和地都給收拾幹淨了,複又悄悄地退出去。
“海大成這些年安逸久了,膽子也養大了,朝廷的錢也敢裝到自家口袋裏去!”商蘇衡氣得不輕。
折子中說了,黃立軍新入伍,才當上校尉,按理這種派糧的任務輪不到他。在這份折子上沒有明指海大成中飽私囊,隻指他涉嫌包庇。但商蘇衡明白,若沒有海大成縱著,黃立軍有天大膽也不敢克扣河工口糧。
海大成是她的親信,當她還是公主時,母親身邊的禦前行走。與風從龍一起陪伴過她,很得她的寵信。後來,由她保舉征討過巫羌,立過戰功,然後就被調派到金遙任督軍。
金遙這一段的河道開鑿之事還是她特別指派交由海大成監管的,並且為了避免這種因為督工與派發糧餉交於一人之手而導致克扣貪汙的弊端,特別分派專人管理,沒想道最終還是出了這般亂子,她怎能不氣?
正當商蘇衡氣憤不已的時候,內侍又來報說紀遠思求見。商蘇衡知道他必定也是為這事來的,於是吩咐:“宣。”
沒多久,紀遠思急匆匆走進來,見過禮後,便從懷中取出兩份折子雙手呈上:“陛下,正進行施工的河道上出亂子了!這是鄭伯仁與海大成用六百裏加急,從金遙遞上來的折子,請陛下禦覽。”尚思從紀遠思手中接過折子送呈商蘇衡手中。
商蘇衡將兩份折子都打開看了一遍。鄭伯仁的奏本上說的與烏衣監的情況大體相同,不過,鄭伯仁說得模糊含蓄,隻說因打死了人引發河工暴動,如今海大成正調派軍隊鎮壓,因而工程暫停,於是向上請旨,問如何處理此事。而海大成的奏本則一字未提黃立軍,聲稱流民不服監管,聚眾鬧事,有意怠誤工期,他已經派兵彈壓雲雲,並且向商蘇衡保證他一定會處理好此事。另外,他還保證他會額外再從別處多征一些勞力,因此不但不會延時誤工,還可以縮短工期,提前完成陛下指派的任務。
商蘇衡合上折子,抬起眼,問紀遠思:“依遠思之見,此事當如何處理?”
紀遠思忙道:“臣請陛下即刻降旨,阻止海大成派軍鎮壓,避免事態擴大。”
商蘇衡長眉一挑,“遠思難道要朕對河工鬧事姑息縱容麼?”
“臣不敢,臣決無此意。”紀遠思躬身再拜,然後抬起頭,“臣以為,海大人派兵彈壓此舉不妥。在臣看來,河工鬧事一事究竟所為何來還有待查證,若冒冒然派軍彈壓,激起民變於朝廷不利。朝廷對此事當以安撫為主,以免釀成大禍。”
“朝廷並不懼任何人。”明知道紀遠思的看法是對的,也明明知道此禍事的源頭是在海大成,商蘇衡偏偏就是不想輕易地順了他的意。
“可河工亦是陛下子民哪!”紀遠思急了,“況且……”
不等他說完,商蘇衡火騰就上來了:“紀卿意思朕是無道昏君,不顧百姓死活了?”
“臣不敢!”紀遠思撲通跪下。
“你不敢?朕以為紀卿你沒什麼不敢的。”
這話別有所指。紀遠思伏身地上,一聲也不吭。
商蘇衡見他一派安靜順服模樣,愈覺得怒不可扼,想到方才烏衣監密報說他與袁家郡主走得很近,更是火大。最可惱的是她甚至不清楚自己氣的究竟是哪條。伸手一指殿門,喝道:
“給朕出去!”
“河工……”紀遠思揚起頭,還想對那些河工的命運做些努力。
“出去!”
紀遠思默默爬起來,退出殿,跪到門外。
商蘇衡恨恨地瞪向大門,盯著那個伏於階下的清瘦身影。紀遠思!你真當朕離了你便不行了麼!
“擬旨,著紀遠思歸府閉門思過,三日內不得踏出府門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