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君臣之道 二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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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思將蓋了玉印的聖旨捧出,交到紀遠思手中。
     商蘇衡在大殿中說的話其實紀遠思已經聽到了,心裏有所準備,平靜地磕過頭,接下那道明黃色的卷軸,淡漠從容地站起身,向宮門行去。
     走出不遠,尚思突然追上幾步,低聲叫住他:“紀大人,奴婢有句話不知紀大人可願意聽?”
     紀遠思停下腳,轉回身,“尚總管有話請講。”
     尚思沒開口。剛才衝上前叫住紀遠思隻是一時衝動,真的叫下了,又覺得不知該不該說。
     “尚總管究竟想對本相說什麼?”
     紀遠思她猶豫遲疑的樣子,直覺她要說的估計又是什麼陛下心情之類的,他現在沒心思聽這個,陛下發火,要他閉門思過。金遙的事他是插不上手了,他得要設法通知吏部的簡大人,讓他聯合朝中幾位持重的大人於明日的朝會上阻止陛下采取武力鎮壓方式解決爭端。
     “尚總管若沒什麼事,本相要回府了。”
     尚思衝口而出:“紀大人錯了!”
     紀遠思麵無表情,“錯了?本相錯在何處?”
     既已經說了,就不怕再說清楚些,尚思解釋:“奴婢的意思是紀大人在陛下麵前用錯了方法。”
     紀遠思不作聲。
     尚思接著說:“紀大人可覺得,近來與陛下的關係愈加緊張,時有爭執?”這個紀遠思自然知道。可是要他為了迎合聖意,不能堅持自己認為正確的主張,他做不到。
     尚思又接下去,“紀大人一心為國原沒有錯,紀大人敢於直言也沒有錯。但紀大人,您麵前的不是別人,而是陛下。時時頂撞陛下終非臣子之道。”
     紀遠思不語。
     尚思見他似是聽進自己的話去,略鬆了口氣,續道:“奴婢以為達到自己的目的的方法並非隻有一種,紀大人以為然否?”
     難道要讓他阿諛奉承嗎?光想,他就忍不住要皺眉了。
     “陛下並非說不得理的人,若不是紀大人無論大事小情都不肯稍有讓步,大人與陛下的關係又何至於此?”
     這話又是意有所指……
     “陛下留您用膳,您不肯;邀您賞花,你也不去。這些按理可都是別人求也求不來的榮寵。紀大人,您捫心自問,若不是您自己太顧及那些風言風語,而願以平常心待之,這些是否都可視作是陛下關愛臣子的表現?”
     紀遠思若有所動,眼眸中現出深思。
     是。
     是他太在乎那些閑言碎語,是他太過著意抗拒陛下,所以不允許自己接受陛下於國事外的一點點善意。
     他錯了。
     與陛下間的關係會弄到如今這種緊張的地步是他的錯。先皇就曾擔心,他與陛下日後會出現這種因私人因素而導致怠誤國家大事的情況,言猶在耳,他就已犯下大錯!他竟然把推拒陛下的一切善意當作是向世人證明自己並非依仗寵信的佞臣的方法手段。他以先帝的寵信為榮,以陛下的寵愛為恥。更可恥的是,或許他私心底知道陛下她——不敢繼續深挖自己的內心,他怕自己真的挖到什麼可怕的念頭,那真的唯有三尺白綾吊死自己才能洗去羞慚!
     尚思知道紀遠思已經完全聽進去了,剩下的,該怎樣斟酌把握與陛下的相處之道,那些就不用她來操心了。於是曲膝輕福,又道:“奴婢失言,紀大人莫怪。”
     紀遠思衝著她揖了一禮,“多謝尚總管,本相受教。”
     尚思側身避過這一揖,“不敢。”
    
     商蘇衡一怒之下罰了紀遠思,旨意傳下之後,又覺得甚是沒趣。再想想終是不能因為與紀遠思鬥氣,置社稷天下於不顧。又想到若不是因為海大成貪瀆,自己也不會與紀遠思起了爭執。於是乎憋在肚子裏的這股尚未完全發·泄的無名之火便全數轉嫁到海大成的身上。
     她連夜下旨,命金遙府烏衣局執玉牌將海大成與黃立軍拘了,然後又命鄭伯仁暫代海大成負責監管,並讓鄭伯仁對那幾名被黃立軍打死的無辜河工家屬給與一定補償,對其他的河工則安撫與威嚇並重,重塑朝廷威信。
     然後她再又擬旨,從兵部重新指派一名將軍奔赴金遙督掌當地駐軍。並要他於到任之時派人押解海大成入京聽審。
     安排好這一切,再由女官們伺候著洗浴過罷,已近三更。她從尚思手中接過安神的參湯,飲下,倒在龍床之上,闔起了眼。
     自母親病危以來,她的睡眠便一直不是太好。主因當然是因為突然之間重擔在肩操勞過甚,有些不適應,再者便是因為紀遠思了。
     記得初識紀遠思是因為母親拿給她看的一篇春闈答卷。聽母親口氣極是欣賞,動了好奇心,殿試的時候藏身於金鑾殿上,聽到紀遠思論述他的治國之策。
     當時,她便動了心。
     她欣賞他的才華,更對他在天子百官麵前神色從容,侃侃而言,揮灑自如的動人姿態一見傾心。那時,她就知道自己最終必會愛上這個人。
     她總在不自覺地尋找他的身影。有一段日子母親總是召紀遠思入宮商談改革,而她在那段日子裏,也特別的勤奮,太傅布置下的考題,她也完成的最為認真,而且從來不會等到第二日拿給太傅去看,卻總是闖入禦書房要母親親自檢查,實際是為了去看紀遠思。
     母親那時大約就揣測到了她的心意,於是總將她的答卷交與紀遠思,讓他給指點評斷。哪怕被薄責指正,她也滿心歡喜。似乎紀遠思從來就沒有因為她的公主身份而不敢直言她的錯漏。母親也很欣賞他的直言不諱的態度,以至於後來還會令他出題考教於她。
     “小商,我打算在今年讓你再增開現代史課程,大一的,怎麼樣?”
     遠思是這樣喚她的麼?她有些糊塗,不過,沒關係,她喜歡呢,感覺很是親昵。
     “喔,好的,我知道了。”
     “小商,這個周末我們去月湖山莊玩玩好不?聽說哪裏新開發了個漂流活動項目,很刺激、很有意思,咱們也去試試怎樣?”
     為什麼遠思的話她似乎聽不太懂?月湖山莊?京師附近有這麼樣的一個地方麼?為何她一無所知?
     “對不起,這個周末我已經約了朋友……”
     ……
     “小商,今晚去聽演唱會……”
     “……今晚我沒空……”
     “小商,我請你看電影……”
     “對不起……”
     ……
     不對不對!為什麼全都不對?!她驚異地發現她與紀遠思仿佛交換了角色,他總是情意綿綿地望著她,而她總是淡漠疏離。
     遠思滿麵痛苦不解:“你為什麼總是拒絕我?”
     我沒有!我沒有!她拚命追著紀遠思遠去的身影,努力想要解釋清楚,卻越拉越遠,怎麼也追不上。驀得,腳下一空,直墜下去……
     “啊!”商蘇衡猛地彈起,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喘氣。
     “陛下,陛下?您怎麼了?”尚思慌張張衝進來。
     商蘇衡一手撫著胸口定了定神,另一隻手輕輕擺了擺:“朕無事,出去。”
     “是。”尚思又悄悄退下。
     看著殿內熟悉無比的擺設,商蘇衡才恍悟方才不過入了夢。
     紀遠思……若現實中他也能如夢裏那般情深意重,那該多好!想到這,忍不住再次細細回味紀遠思含情的模樣,原來他的臉上也可以有那般溫柔似水的神色……
     隻不過,夢裏的她,是她,又似乎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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