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審在米米出院的半個月後，薛晉森守諾，陪著她一起坐到了觀席。
    國徽下的所有人無比嚴肅地等待當事人、委托代理人入庭按席位就坐，然後聽著書記員用著字正腔圓的語調宣布法庭紀律。
    審判長宣布開庭：“人民法院民事審判庭，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120條的規定，今天公開審理原告唐楚生夫婦與被告寇世明凶殺一案，現在開庭。”
    寇世明穿著條紋獄服，整個俊秀的臉色蒼白無比，他沒有被允許戴帽子，頭上那條駭人的疤痕赤裸無比的被展示在眾人麵前。
    米米始終低著頭，沒有去看哥哥一眼。
    薛晉森環住她的肩，試圖給她勇氣。
    寇世明聽從書記員的話，自我陳述了自己的姓名、性別、出生年月日、籍貫等。
    “寇世明，請回答你是否謀殺了唐楚生以及程淑芬夫婦。”
    “是的。”
    “寇世明，請陳述你在2009年7月9日至11日綁架並殺死程淑芬的所有罪行。”
    寇世明沉默了一會，似乎在想著什麼。
    “……她來監獄探訪我，並且讓我得到了假釋，之所以一個少年殺人犯可以如此輕易被假釋，是因為我在獄中表現良好，並且，我得了絕症，是腦癌。今年上半年做過切除手術，但是醫生告訴我，很遺憾，癌細胞已經擴散了。”寇世明的語氣絲毫沒有其內容沉重，但是所有人看著他的眼神卻是極複雜的。“正如大家所知道的，我與弟——妹妹寇世冪與唐家的糾葛，從我當年失手殺了盛林一直糾纏六年到如今，在出獄之前我並不知道他們強迫給我的妹妹變性一事，我無法忍耐自己的憤怒，所以我殺了她。”
    審判長又問。“請詳細敘述。”
    “好吧，九日的時候我出獄，程淑芬來接我，並且告訴我米米變性一事，她要求給我一筆錢並且永遠離開米米，我沒有要錢，一個將死的人要這些錢有何用呢？我綁架了她，開始是毆打，可是這遠遠無法讓我甘心，所以我將她殺死了，很殘忍的分屍，正如你們所看，屍體被埋在很多地方。”
    所有人沉默了，這個俊秀而蒼白的少年是個殘忍可怕的殺人犯，並且有前科，多麼可悲而可恨的事情。
    審判長接著問。“那麼請陳述你在本月唐楚生家中殺害其一事。”
    寇世明繼續沉默了，所有人屏息以待他的陳供。
    “我殺了人後，躲在福利院，我的妹妹每天來照顧我。”
    審判長插入。“寇世明，你是說你的妹妹寇世冪知道你殺害其養母程淑芬一事？”
    “不！”寇世明驚恐般抬頭。“我妹妹什麼都不知道，她不知道！她沒有包庇過我。”
    “請注意情緒。”審判長敲桌。“寇世明，請繼續陳述你殺害唐楚生一案。”
    “好的，好的，我都說，請您原諒。”他突然全身發抖。“我病了，需要錢治療，盡管那是無效的，可是唐楚生用這點來威脅我妹妹，繼續與他……那天下午，我跟著小冪得知了這件事情，便策劃了謀殺。我用電話引出了唐楚生，然後在東郊下手的。你們現在可以去找藏屍地。”
    書記員遞交了一份報告給審判長過目。
    “沒錯，根據警方的報告，的確在東郊發現了唐楚生的屍體，那麼，你是否能夠供述自己是如何的，用什麼辦法殺了他。”
    寇世明提起頭。“為什麼這麼問，我殺了他，我認罪，你們判我死刑吧。”
    “因為唐楚生被謀殺一案的第一報案人，唐媽現已失蹤，法院需要更多的證據才可以宣判。”
    那一瞬，寇世明幾乎是驚恐地抬起頭看向觀審席。
    薛晉森緊緊抱住米米，想要遮住他驚恐的視線，然而寇世明的目光那樣具有穿透力，直接射穿了他整個身體。
    他無法忽視以及忘記這樣的眼神。隻覺莫由來的恐懼。
    終於，在經過漫長四個小時審訊後，審判長因證據不足而宣布暫時停審。
    觀眾一一散去，獄警壓著寇世明走下去，他的目光一直看著米米的方向。
    然而米米始終低著頭。
    薛晉森看到他朝自己招手，於是歎口氣走上前試圖和他交談，獄警拉開他們的距離，他隻能聽到寇世明對自己說。
    “薛先生，小冪愛你。”
    他點頭。
    “是真的，請相信，她愛你，勝過愛我。”寇世明的語氣並不悲哀，隻是很蒼白而空洞。“所以，請你照顧好她，拜托了。”
    “我會的。”
    獄警推了推寇世明，示意時間到了。
    寇世明緩緩轉過頭，再次看向自己的妹妹，用極度懇求而寂寞的聲音說了一句。
    “米米，請你……原諒我。”
    薛晉森回過頭，米米卻沒有抬頭，始終沒有。
    第二天，寇世明獄中自殺的消息便傳來。
    他是用輸液的針刺入了喉嚨，一點點地流血而死。而那針，藏在了他的頭皮下麵，猙獰驚悚的縫合疤痕下。
    是米米接的電話，之後發瘋一般地尖叫，並不悲傷也不害怕，隻是歇斯底裏地叫。
    他給她注射了鎮定劑，她卻仍是在叫，叫的最後喉嚨嘶啞，躺在他的懷中睜著眼，死心不息。
    他為了她淚流滿麵，始終無法說出一句話。
    她後來睡著了，死了一般。
    醒後，她說，她要看看哥哥。
    於是，他帶著她去看了屍體。
    米米一路上異常的興奮，仿佛隻是去出遊，而不是去麵對親人的死亡。
    當法醫掀開屍體上的白色遮布，米米上前抱住了最親的親人。
    她說，很好啊，哥哥，你不會痛了。
    可是這個早已冰冷的少年沒有回答。
    她仿佛如夢初醒一般，顫抖著看向薛晉森。
    “我冷。”
    他便上前抱住她。
    “森，為什麼？”
    他也同樣無法回答，可是，他知道必須給心愛的人一個回答。
    “因為他愛你。”
    “可是他拋棄我。”
    “米米，還有我，我絕不會的，相信我。”
    米米並不回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