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賢明緊緊抱著杯子，趴在桌子上嗚嗚哭了。
    周圍有顧客往這邊看了。盡管座位比較偏角落，但是還是有人看到。
    一個大男人趴在那哭，還哭那麼大聲，這想不引起注意都難。
    紅隔著桌子，拉了拉胡賢明的胳膊肘兒，她沒碰到對方的胳膊，隻是拉了衣服。
    服務生也走了過來，又走了過去，大概覺得這男人隻是喝醉了，擔心影響別人就餐。
    紅拉了幾下，胡賢明還是繼續哭。紅也索性不管他，讓他哭出來。
    果然，胡賢明哭了差不多五六分鍾才抬起頭。拿桌子上的紙巾擦了擦臉，又從包裏拿出鏡子照了照。
    “我沒事了。你有空聽我講個故事嗎？”胡賢明深深吸了一口氣，坐直了身子，盯著紅。
    紅覺得頭皮發麻，都到這份上了，不聽也不成吧？何況紅也好奇心強，便忙點了點頭。
    “這樣，你先吃上一口，一邊吃咱一邊講？成不？”
    “好吧。你要有心理準備。或許，你聽了，就不想吃，還想吐了。”胡賢明臉上的表情開始不自然，眼睛卻依然盯著紅的臉。
    紅聳了聳肩，以她的狗血經曆，不會相信會有人的經曆比她更狗血多少。隻不過，她不願意提及過去，也不能提及。
    胡賢明吃了一口蛋糕。
    “你知道矽嗎？”
    “矽？”紅想了一下，問道：“是以前那種收音機裏用的？”
    “也，能算是吧。不過，矽不隻是用在收音機裏。航天啊，別的啊都能用。”胡賢明提到矽，語氣興奮了起來：“它呢，是一種非金屬元素，是一種半導體材料，可用於製作半導體器件和集成電路。舊稱‘矽’。”
    紅隻能不好意思地繼續笑，繼續聽，她完全蒙了，不是說講故事嗎？關矽什麼事情？
    “你知道嗎？生產的時候分為單晶矽和多晶矽。它們的生產工藝和用途不一樣。我是單晶矽的技術人員。”
    “那你愛人？是多晶矽那邊的工作人員？”紅算是明白為什麼提矽了。
    “聰明，我們是在一個公司。卻不是在一起工作。廠子都不在一個城市。我大學是學化工的，原來是準備去一家化妝品企業。別奇怪，也別笑，化工做化妝品那是專業對口。你們女孩子的化妝品就是化工產品。那些宣傳是絕對天然之類的，都是假話。真的天然了，連一個星期都存放不住，都壞了的產品，那才會用出問題呢。我那時候都做好去化妝品公司工作的準備了，連合同都拿回學校，準備簽了。
    沒想到，現在工作的公司，他們去學校招人。待遇很高，比化妝品公司高將近三倍。唯一不好的地主就是長期駐外。要生活在三線四線城市的遠郊。我是技術人員，但是頭一年，也必須去工廠實習。能通過實習才一層層調上來，就算調到技術類的崗位，也是一年幾乎都要駐廠。除非轉崗，做別的職位，不過那樣就扔掉技術了，而且，就算是做別人崗位，也回不了四川。
    家裏麵其實並不是太同意我簽這家企業。因為離家遠，而且幾乎一年也沒什麼機會回家。我們沒有節假日休息一說，隻有輪休，問題是人手少，事情多，都輪著做不完事情，哪裏還能休？一個月休上一兩天，多不過四天，連回家路上的時間都不夠。逢年過節更別提能回家了，都是加班。這些，我在來之前，招聘的人也清清楚楚告訴我了。我自己也明明白白。可是，我還是要來。為什麼呢？因為工資待遇好。
    我大學是借錢和助學貸款完成的。生活是很大程度是打工。我家裏五個小孩，都是大學生。現在都是研究生或者博士生。我父母是普通的農民，後來出來打工供我們上學。我不是最小的，我還有一個妹妹，她現在西南大學讀研究生，已經確認可以留校。我在大學畢業一年後考上了在職研究生。現在考博中。”
    胡賢明說著，眼圈又有些紅，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拿紙巾擦了擦嘴，才緩緩繼續說道：“人都是現實的。比如說我，大學裏沒有交到女朋友。因為窮嘛。你想想也對，誰會願意跟著一個連雙拖鞋都買不起的男人過生活呢？我上學的時候，真是連雙拖鞋都是穿宿舍人的舊貨。我真是窮怕了，又想早點把借學校和別人有錢還上，還想供我妹妹讀書。所以，我選擇了去矽生產工廠去幹活。”
    紅聽到這裏，很是驚訝，更多是佩服。不禁打斷胡賢明的話，說道：“那你們，那些年確實很不容易。現在都好了吧？”
    “是的。現在都好了。以前躲著我們的親友都主動聯係我們。連我想不起來，很遠的親戚都會聯係我們。”胡賢明搖了搖頭，無奈道：“當初，家裏人就是知道我有要想快點賺錢，多賺錢這樣的想法，才不想讓我去做這份工作。
    他們希望我能選擇自己有興趣，喜歡的工作。而且化妝品公司是廣東那邊，那邊經濟發達，企業也多，以後人脈圈子還是就業前途，都要比呆在工廠好很多。
    我還是覺得先掙幾年錢，把債還一還，等以後有機會再回四川那邊找別的工作，畢竟年輕還是會有很多機會和可能性，後來我就這樣說服了我的家人，所以家裏人後來也同意我。
    我在這邊工作了，就和以前想象中那樣，我都沒有什麼機會離開過工廠去外麵看看，也沒有回過家。除了廠區，我都不知道隔著那一堵牆的外麵世界，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考上研究後，每年倒是有外出學習的機會，可是時間也很緊，而且我考上的研究生學校也是這附近城市的。所以，我的生活就是工作和學習。
    我沒有手機，因為用不著，宿舍裏有固定電話，我的固定電話打內線免費，打外線一個月不超過六十塊的話，都給報銷，隻有超出去的，才扣工資。我從來沒超出去過，每個星期給父母兄弟姐妹打個電話，報個平安，每次通話時間也就是幾分鍾。
    我很忙，常常是下班後已經晚上十點多，還要學習到淩晨。我父母也很忙，兄弟姐妹更忙。我妹妹那時候剛考上大學，要不少錢，我妹妹從小很懂事，她在學校裏賣水賣小零碎賺錢補貼，可是你也知道，那些也就是能掙個十塊八塊的，連件衣服都買不起，更別提生活了。我工作時間也短，要應付考研和讀研的費用，還要還以前的債，最窮的時候，身上就五塊錢過一個星期。還好我們食堂是免費的，不然我都不知道怎麼過得下去。
    後來，幾年過去了。我的債還得差不多了。研究生也馬上要畢業了，我的研究成果和專利被一家公司看中，得了一筆不少的費用。這筆錢夠我還完債後，還能交個房子首付。於是，我在老家買個房，交了首付。讓我父母先住著，每個月我還貸款。
    我以為自己就這樣子過下去，沒想到，我會遇到他。改變了我整個的人生軌跡，也讓我現在不知道怎麼選擇。
    其實，我是個特別理性，也特別敏感的人。往好聽了講，我這個人是比較有主見，做事待人都是嚴謹認真。往不好聽裏講，我這個人自欺欺人，自大又自卑。
    年齡一天天大了，家裏也在催我找對象。以前條件不行，找對象這事兒也就沒有考慮。自從三年前，買了房，父母現在不在外地打工了，就在老家租了個門麵，賣些應季水果和菜。他們比較著急，到處托人幫我介紹。而我工作的地方，女孩子少，自然也聽家裏的意見。
    以前不怎麼關心我們的親戚，那時候也很熱心給我介紹。於是，我準備等年底回去相親。聽父母的意見，他們對那個女孩子很滿意，如果說我沒意見，就要訂婚了。
    如果說，不是遇到他。我應該就在那年的年底，回老家相親後訂婚，結婚，然後現在應該是孩子的父親了。或許，我的生活和現在完全不一樣。可惜人生沒有或許，也不可能有或許。
    那年的聖誕節，搞了一個相親活動。是我們廠和另外三家企業做相親活動。我那時候已經是技術人員，隻是駐廠，所以我算是總部的人，相親名額給了我一個。
    我們公司下麵的兩個廠參加。我駐的廠和另外一個區的廠子。這個廠是城市西北的遠郊，我們廠是在城市的南郊。他們是做多晶矽，我們是單晶矽。平時基本沒有什麼接觸。另外三家企業也是本地的。一家食品企業，一家商場，還有一所醫院。算下來，有一百多人參與。活動就在我們廠舉行。主持人還專門聘請外麵有名的，就是今天他結婚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