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涅槃於火鳳何飛卷九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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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衝走了,我的心我的魂都被他帶走了。我失神的用手摩挲著那磚縫一遍又一遍,月亮又偷偷的不見了,天空中漸漸飄起雪花,今天,是我們的十二歲生日。
    金嬋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段姑娘,回去吧。”我靜靜看著她,她不好意思地問:“剛才那位就是慕容公子吧?他若不動不語,我定要以為是一幅畫呢,怎麼會有人生的這般好看?我都楞了半天沒動彈……”“你會告密嗎?”我直白地問。她笑了笑,反問道:“段姑娘,宋總管派我來服侍你的,你說我會告密嗎?”
    我不再說話,隻回望一眼院子中簌簌而落的飛雪,這嚴寒冬日與漫漫長夜,要何時才能到盡頭?
    第二天一早,我尚未起身,便聽見重重地推門聲和一個憤恨的聲音,“父王要把白虜全都弄到宮裏藏著嗎?”
    白虜?我心中冷哼一聲,氐賊!緩緩睜開眼,便看見一個長身玉立的金冠少年站在我的床榻前,他大概十五六歲,有著古銅色的皮膚,黑亮的眼睛,濃密的眉毛,氣宇不凡。
    “閣下是?”我有絲怒氣地問他。男女授受不親,金嬋不在,我一個孤身女子躺在床上,他沒打招呼就登堂入室,更不懂得非禮勿視,這就麼直接地盯著我看,讓我對氐人的印象更是差到極點。
    “你沒有資格問我是誰。”少年看我仍躺在床榻之上,頓時來了火氣,他掀開被子一把把我拎出來,重重扔到地上,我身子吃痛,悶哼了一聲。
    少年蹲在我身邊,伸手掐住我的下頜,探究著:“我倒要看看,狐媚賣臉的白虜到底能好看到什麼地方去!嘖嘖……皮子是白嫩,模樣還算周正,眼睛也會勾人,但是……”他的目光突然陰狠,揚起手來對著我的臉狠狠一巴掌扇了下去,由於習武的原因,他的力氣很大,我痛得暈頭轉向,趴倒在一旁,嘴角緩緩有血絲流下,臉上也是火辣灼熱。
    天殺的氐賊!這是我活了兩輩子第一次挨打,我緩緩撐起身子,咬緊牙,卯足力氣,反手還了他一個清脆的耳光。他捂著臉,先是不可置信,然後便是惱羞成怒,狠道:“你找死!”說完便抬起腳來,用力踩上我的胸口,我頓時胸悶氣短到無法呼吸,來自地麵的冰涼也更加刺激著身體的疼痛。我的眼前一片眩暈,什麼都看不清了,我感覺到他踩在我身上的腳尖似乎還在用力地旋轉,我,我快要死了。
    可是,死了,還能再見到鳳皇嗎?不行,我不能死,我說了要等他娶我,我要看到他好好的,我要看到他最後皇袍加身,登上帝位,成為大燕皇帝,史書留名……
    有了信念的支撐,我便掙紮著抬起腿,奮起全力向他胯下踢去,他頓時如殺豬般慘叫一聲,手捂著命根子,滾落在一邊。我慢慢爬起來,擦擦嘴角的血,冷冷看著他,手捂胸口喘著粗氣道:“我根本不認識你,更沒有得罪你,你堂堂七尺男兒如此狠毒地欺淩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帶傷弱女,你還是不是男人?還說什麼我沒有資格知道你是誰,我看是你根本就見不得人!”
    那少年咬緊牙,痛得冷汗直冒,倒吸著氣說:“我……我乃……平原公……苻……苻暉,我……我不會……不會……放過……你……”
    平原公苻暉?他就是平原公苻暉?我不由的咬牙切齒,要不是你和你那個混蛋弟弟,鳳皇哪會打架,哪會進宮,哪會讓你那個變態的父王看見!正所謂仇人見麵,份外眼紅,我忍不住便想上去再補一腳,卻聽見院子裏傳來另一個少年的喊聲:“二哥,還是算了吧,一再惹父王發怒,隻怕鬧到最後不好收場。二哥……”
    巨鹿公苻睿?苻暉的同夥?怎麼辦,他要是看到這副情形隻怕會立馬滅了我,我一時手足無措,不知該怎麼辦才好。苻睿一腳踏進門來,看見苻暉痛苦地倒在地上,額頭上滿是豆大的汗珠,不由大驚失色,急忙上前攙起他道:“二哥你怎麼了?”苻暉麵目扭曲,用手指了指我,我心裏害怕,被他指的後退了兩步。
    苻睿見狀拔出配劍便要朝我頭上砍來,我恐懼到了極點,緊閉雙眼,渾身顫抖著,駐在原處甚至忘了躲閃。
    “巨鹿公饒命!”隻聽金嬋的聲音傳來,劍沒有在我頭頂落下,我鬆了口氣緩緩睜開雙眼,隻見金嬋緊緊抱住苻睿的胳膊跪下道:“陛下有旨,要段姑娘在悔過苑毫發無傷地離去,還請巨鹿公饒命!”
    苻睿一腳踢開金嬋,怒道:“可是她竟敢行刺皇子!”說完劍尖便直指我的咽喉。我深吸了口氣,冷冷地看他一眼,道:“巨鹿公,請問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質女子,又是有傷在身,如何能行刺武藝高強的平原公?”
    “二哥難道會冤枉你不能?”苻睿看了一眼痛苦的苻暉,向我質問。
    我冷“哼”一聲,憤然道:“巨鹿公您看平原公傷在何處?”
    苻睿被我說的一楞,臉上有絲尷尬,金嬋也羞紅了臉。我掉了兩滴眼淚,淚眼婆娑道:“我大燕為大秦所亡,而秦國陛下仁厚,遷我鮮卑四萬餘戶至長安,同為大秦子民,關護倍至,如此聖德寬仁之心,天下聞所未聞。可委實沒想到,大秦陛下的皇子竟然……”我抽泣著頓了頓,接著道:“楚楚雖被陛下嚴命在此悔過,卻也不能任人欺淩,而他,平原公——”我憤怒地指向苻暉,聲淚俱下:“趁我熟睡未醒之即,竟然破門而入,要……要輕薄於我……”我手捂著麵龐,哭得傷心欲絕。
    隻見苻暉臉氣成醬紫色吼道:“你……你渾說……咳……咳……”我手從臉上拿了下來,淒然道:“我們亡國之人,何處說理去?陛下隻道皆為一視同仁的大秦子民,可到底是不能的。我一個未出閣的女子,若非平原公意圖不軌,如何能傷他那……那一處?”
    “你——”苻暉扶著苻睿的胳膊勉力站了起來,一手捂著命根子,一手指著我,怒瞠圓目道:“你……你再渾說我殺了你……”
    我嘴角含淚,冷冷笑道:“平原公這就急著將我滅口了?反正事發之時隻有你我二人,也無人能替我作證,我一個弱女子又何苦自己聲張出去壞了名聲?也罷,我這就清清白白地去了反而幹淨。”我紅著眼圈兒看了看金嬋,道:“對不起,我不能毫發無傷地離宮了,若陛下降罪於你,你便勞煩平原公與巨鹿公為你做證吧……”說完我便哭著一頭往牆上撞去。
    “段姑娘!”金嬋從後麵緊緊抱住了我,這本在意料之中,但怎麼會還有一隻手拽住了我的袖子?我回頭一看,竟然是苻暉!
    隻見他整個麵容由於一番痛苦的力忍,而顯得五官有些曲,他陰著聲說:“你若死了,我的名聲反而壞了去。我要留著你,慢慢折磨你……”陰婺的眼神中,劃過一抹浸毒的獰笑。
    苻睿不太理解地看著苻暉,眼神有些複雜,卻也沒有多說什麼,攙著苻暉走了出去。我站在屋內隱約還能聽到院子裏傳來他們的聲音,“二哥,你下個月就要大婚了,能,能成嗎?”“呃……能……應該……能成吧……”
    一絲報複的快意自我心底升起。苻暉,老天保佑你最好變成太監,看你還有什麼臉活在世上!
    過了四五日,我頭部傷好的已經沒有了大礙,隻要每日換藥待傷口結痂脫落便可痊愈,苻堅放了我。
    感激的與金嬋告別,我自是流下了真心且不舍的眼淚。來到長安,她是第一個對我好的人。
    離開之時,我遠遠地看著紫漪宮的方向,那一片天空,是整個長安最痛苦、殘忍、陰霾的地方。我的鳳皇,就在那裏麵,可我,卻要永遠地離開了,他告訴我,再也不要回去。鳳皇,我走了,你知道嗎?往後,在不知盡頭的無邊黑暗的日子裏,你要到哪兒去握著我的手安睡?不忍留你一個人獨自承受,可我知道,陪著你,隻會更讓你的苦痛永無休止的加劇、延伸、刻骨。為了愛你,離開你。我會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不管滄海桑田、世間萬變,記得,我會一直等著你。
    湧出早已泛濫成災的淚水,我狠心收回目光,失魂落魄地走回新興候府,沒有了鳳皇,回去那裏,又有什麼意義?我又要以什麼身份留在那裏?仰麵望著天,沒有雲,我吸了吸鼻子,把即將要流出的新的眼淚生生擠了回去,粗魯地抹了一下臉,告訴自己:好好的,要好好的,鳳皇要我好好的……可這麼一想,本來憋回去的眼淚反而更加肆虐得決堤而出。
    站在新興候府的大門前,我楞了半晌,隻見一片肅穆的白欞祭聯,裏麵哭聲震天。
    發生了什麼事?我急忙跑了進去,卻見府中的人個個一身縞素,再看那靈堂之上的牌位,不禁癱軟了身子跌坐在地上,可足渾死了。
    那日我與可足渾一同離開紫漪宮,半途我回去取她的鬥篷,發現了那讓我生不如死的夢魘。苻堅為了支開慕容灩,帶著三大箱子的珍寶來,說是給慕容衝的壽禮,並且讓她帶著宋牙和紫漪宮的人去天闕台為慕容衝籌劃、布置壽宴,更讓宋牙無論如何要絆住慕容灩。可慕容灩心頭那不祥的預感如陰雲籠罩,越來越重,她終於忍不住,不管宋牙的苦苦哀求一路奔回紫漪宮。
    她的心碎成了多少份?數不清,仿佛整個胸腔裏全都是,又仿佛整個胸腔裏都沒有。一切都無法阻止,一切都發生了,自己那般屈辱的曲意迎合竟隻是一個笑話,一個更加屈辱的笑話。她突然很羨慕那些可以死的人,死了,就沒有痛苦了吧,死了,就不用再去顧念這世間的種種一切了吧。可她,她和鳳皇,偏偏是最不可以死的人!有太多的責任、重負,命運選擇了他們來完成。鳳皇說,不要傷害我的族人,不要傷害我的楚楚,讓我再看她一眼。治好她的傷,送她離開,厚待我的族人,讓他們心安。我,如你所願……
    鳳皇,用盡所有元氣說出這句話,你的生命,也已被消逝殆盡了吧?
    “不——”慕容灩撕心裂肺得大聲狂叫,痛進每個人的心裏。她被架了出去,她聽見裏麵傳來鳳皇仿佛撕碎割裂身體般痛苦的叫喊,她瘋狂地抓扯自己的頭發,將指甲掐進自己的頭皮,她不要聽!她不要聽!她不要聽!她看著我被抬出去的身體,仿佛是鳳皇無邪的曾經。而如今,一切都已遠去,徹底覆滅。
    可足渾久等不見我歸來,便小心翼翼地返回紫漪宮,就在那紫漪宮的門口,她聽到了讓她生命破碎的聲音,鳳皇!她看到了瘋癲發狂的女兒,灩兒!這是可足渾一生中從未敢想過的情景,若自己是聾子、瞎子,聽不到也看不見該有多好?可她聽到了、看見了也知道了,卻偏偏什麼也做不了,苦痛和屈辱更勝於活活剜去她的骨中骨、肉中肉!從這一刻起,她真真正正的一無所有了,連靈魂,都已支離破碎,棄她而去。
    被侍衛送回新興候府的可足渾一直暈迷著,她是不想醒來的吧。她一生驕傲自負,一生張狂跋扈,老天終於給她懲罰了嗎?她恨!她恨佛祖,她恨上蒼,為何要將這萬劫不複的苦痛施加在她兒女的身上!他們一個隻有十四歲,一個隻有十二歲,弱小的身軀要如何才能過早的承受那來自煉獄之火的無盡煎熬?人世間竟有這樣殘忍的磨難!人世間,還會有光明嗎?不知道,她看不見,也不想看見了。
    四天後,可足渾醒了過來,她隻是癡癡地念著“鳳皇”,當夜便又懸梁自盡了。
    注:苻堅在位期間一直沒有稱帝,隻稱天王,一般史稱-前秦天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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