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漢儀亂  第四十五章 祭酒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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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陣急促的鼓聲中,領舞少女完成最後的廝殺。紅色的長裙鮮豔明亮,裙擺不經意的散在祭台上,宛若廝殺留下的血河。少女低頭跪著,雙手舉刀敬獻。如此,冬獵的祭舞算是完成了。
    皇甫遠收起玩世不恭的模樣,一臉莊嚴肅穆。明黃的錦袍,金銀雙線暗花,九龍盤踞。饒是天氣陰沉也掩不住其光芒。
    我隨於他身後半步。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他的身側應是漢儀王後。因為皇甫遠的後位空懸,所以往年冬獵祭典的人選是大夫人——洛姬。她是邊關重將洛濤的嫡孫女,自幼於軍營長大,不屑後宮女子的爭鬥,反倒得皇甫遠幾分青眼有加。又因是皇甫遠名義上的第一位夫人,所以但凡宮中宴會、後庭事宜、祭祀祭典,洛姬都是皇甫遠身邊的不二人選。
    我步下高台,一一掃過眾人的神色。有鄙夷的,有羨慕的,有嫉恨的,有欲言又止的……可是獨獨洛姬,恭敬的立於一旁,臉上看不出半分端倪。哪怕是上官清,始終也有幾分錯愕。
    冬獵祭典,是僅次於春節的典禮。饒是皇甫遠未立後位,論資排輩也輪不到我這剛入宮不久的新夫人。一眾文官武將敢怒不敢言。十日前的事情,大夥都曆曆在目。武將粗人都知道他們的王上是如何的護著眼前這個小小女子。因為一句質疑,甚至不惜將太傅下禁閉。於典禮前一刻,才解了禁令。
    王儒德一身一品大員朝服,收拾的幹淨利落。他立於文官之首,一派的儒雅。聽著耳畔同僚們的竊竊私語,說著新夫人如何如何,麵色也不改半分。急智,勇氣,謀略,氣度……那一天,那半個時辰,讓他徹底對她改觀。那一笑一怒間,一言一詞中便掌握了所有人的軟肋命脈。最最重要的,是懂得收斂鋒芒。仿佛她隻是個按照陛下指示做事的人。如此伶俐,又如此美豔,陛下怎會不動心?可惜是個女子,還是異國女子。不然,他必定傾囊相授。
    皇甫遠美目一眯,冷冷的掃過眾人,臣子們立刻噤若寒蟬。他偷偷打量了我一眼,我回以一笑。當我決定穿上這鳳服立於他身後開始,我便知道,定會招人非議。我沒有去問他為何送來這王後儀製的服飾,因為他必定有他的考究。既然那日選擇開始相信他,便交出我的信任吧。
    我緩緩止步,解開狐裘,丟於一側。各色珠石熠熠生輝,光彩奪目。察覺我未跟上,皇甫遠止步轉身。見我鳳服於身,他眼中透出濃濃的笑意。向我伸出右手……
    台下的臣子驚的說不出話!那是王後的鳳服啊!往年洛姬參加祭典時,也隻是穿了一件百鳥圖紋服。因為未曾封後,洛姬根本沒資格穿。而鳳服一直鎖於宮庫,如今卻出現在這祭台之上。難道陛下要封她為後?這樣一個異國女子,怎配為漢儀的王後?
    王儒德往前一步。正欲冒死進諫,卻被人抓住了左手。還未來得及駁斥,就聽耳邊傳來一句低語,“王大人切莫衝動。一人之千古留名比之一族生死。王大人可以掂量掂量。令孫如此精靈可愛,王大人舍得?”
    王儒德身子一頓,滿眼憤怒的看著拉住他的男子。此人不是別人,正是齊羅傑。王熹是王儒德從小捧在手心的小孫子。世人皆知,他對這精靈古怪的孫子疼愛有加。但若以他孫子的性命要他背叛君王,那是行不通的。齊羅傑錯估了他!王儒德甩開齊羅傑的手,正欲邁步,卻聽到另一句低語。
    “夫人說,此乃戲。”齊羅傑無奈的歎了口氣。對於人心,瑤兒的估計絲毫不差。她說,王儒德忠君之心無人可及。家人性命貴重,卻不及千古忠君之名。見她穿著王後儀製的鳳服,王儒德一定會冒死諫言。她告訴他,隻要告訴他這是陛下計謀便可。而他不信,想試上一試,卻差點出了紕漏。
    王大人一臉不可置信,卻沒有再衝出去。對於眼前的青年才俊,突然有些嗤之以鼻的說道,“你竟成了她的人?”如此人才,竟臣服於一個女子?
    “誰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為誰辦事。”齊羅傑嘴角一揚,笑的張狂。他不介意他人如何看他,他隻做他認為對的事情。說罷,望向祭台。眼中替上了一抹柔色。鳳服再美,哪及她身上半點風華?
    我注意到王儒德那邊的小動靜,但是片刻便歸於平靜。我對著齊羅傑微微頷首一笑。果然是不出所料,好在一早已與齊羅傑談過。對於他的相助,我並不意外。他可以在毫不知情,敵強我弱的情況下力挺相護,我便知此人絕不簡單。
    “我欠你一個冊封典禮。”皇甫遠見我望向一旁,語中帶著懊惱。
    “何止一個?”我挪揄道。
    “恩?”皇甫遠眉頭一挑,有些意外於我的回答。
    “要真說起來,我這二十七夫人的名頭,也是名不正言不順的。”當日入宮後,我便病了,拖拖踏踏的好幾個月。夫人的冊封典禮自然是沒有的,而我當時也不可能接受。而今因著皇甫遠的寵愛,誰真的會在意那些虛禮?
    “既然藍兒開口了。回去,本王就命人鄭而重之的好好安排一番。”皇甫遠彎眉一笑,抓著我的手緊了緊。雖是玩笑的語氣,可是知道他此刻的認真。
    “你怎知我不會拒絕?”功名利祿,後位權財,哪一樣都不是我要的。我望向天空,黑色的雲層壓得很低,不見半絲陽光。我隻願與一人居於琴湖,一世安穩。而那一個人,卻棄我如履。而今對於我,以什麼樣的身份活在這宮闈,我本無所謂。可是我的身份,不允許我接受這個位置。因為名義上,我是炎國人。隻這一條,便絕無問鼎後位的可能。
    “你會嗎?”他停下腳步,轉身問我。並無以往的自信。
    “會!”我望向他,答得肯定。對於他,我從未覺得害怕。不管他是帝王,還是黃公子。沒有感情的投入,便無所畏懼。我不怕失去他,不怕得罪他……可是,我怕他的一意孤行會將他推向一個懸崖。大臣勢必極力反對。載與覆之間,不過是水的決定。
    皇甫遠轉身前行,神色如常。拒絕又怎樣,她不是一早也拒絕長居百合苑嗎?皇甫遠邪魅一笑,他知道她拒絕的理由,但他有的是辦法說服她,“那我也要讓你站在這漢儀國最高的位置。我能給你最高的位置。哪怕風口浪尖,哪怕凶險萬分,也無人敢動你分毫的位置!”
    哪怕你壓得住群臣,卻也低估了女人的嫉妒心。我輕歎一口氣,後庭之路險象環生,一個王後名分,怎震得住女人的嫉妒?失去愛人,女人們往往擁有毀天滅地的能力。可我,終是沒有說出口。因為他,一旦決定,至終難改,而我與他已行至祭台,也無從開口。
    假扮薔薇的柳兒手上一抖,差點就把三杯祭酒灑落。她聽到了什麼?陛下要冊封二十七夫人為王後,而夫人不答應?而陛下非要封夫人為王後。柳兒突然間好希望自己沒有任何武藝,就不用如此耳聰目明。
    不久,我與他站在領舞少女麵前,完成最後的祭祀。
    皇甫遠舉刀,少女白皙的手臂頃刻出現一道血痕。獻血滴入早就準備好的酒中,暈出一圈紅色。今年至今無雪,所以執行血祭。以求蒼天庇佑,瑞雪豐年。
    看著沒入酒中的紅色,我微微一笑。
    祭酒有毒。
    少女跪在腳邊,少量的失血卻讓她臉色蒼白,反而增加了病西施的美態。說不出的我見猶憐。
    “你叫什麼名字?”我笑問。並不著急開始祭天儀式。“小女名喚白蕊。”女子輕柔的聲音飄來,宛若一陣春風,直達心底。連身為女子的我,也不由添上幾分好感。何況是對於男子?
    “好名字。”隻是,又姓白?是否太過巧合。
    我望向皇甫遠,語中帶著絲絲的埋怨,“陛下近日總是通宵達旦的處理政事,身邊又沒有貼心人侍奉。我看白蕊不錯,不如就讓她進宮,以解陛下優思可好?”
    毫無意外的迎上皇甫遠投來的不解的目光,而他雖有疑惑,卻仍任我而為,一臉似笑非笑的看著跪在腳邊的少女。若未遇到珊藍前,收一個女子對他來說毫不在乎。可是如今的他,其他人根本無法入眼了。
    “藍兒當真賢惠。”皇甫遠語帶笑意,仿佛我的提議很合他的心意。少女白蕊身形一顫,緊張的抓緊了衣角,臉上也漫上了可疑的紅色。隻有我知道,他不過是配合我,給了個模棱兩可的答案。因為他知道,我絕不會關心他的後宮生活,也不會無緣無故提及此事。
    我嘴角噙笑。一個能為皇甫遠一笑晃神的女子,聽到有機會隨侍他身側,還不自亂陣腳?這即將謀反之人,是無人可派了嗎?
    “薔薇,祭祀過後,就帶白蕊回去,好好教教她如何禦前侍奉。”說罷,我便不再理睬白蕊。
    “是。”柳兒答的恭敬,卻是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她熟知毒物,所以夫人一早就讓她看好這祭酒。深怕有人在杯中做手腳。畢竟有一杯,是要敬獻給陛下的。上祭台前,她已仔細辨別了祭酒,發現並無問題。而當鮮血入杯之後,卻傳來一股奇異的香味。很快便散去了。直覺告訴她,杯中之物有問題,隻是不想夫人也察覺了。
    微隆衣袖。我隨著皇甫遠站於祭台之巔。兩旁的文武百官行跪拜大禮。
    “一敬蒼天,祈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清麗的女生響起,臣子們均不可思議的抬頭。祭酒大典雖需王後陪同,可是王後隻負責最後的敬帝之禮,怎麼敬天也是?而藍瑤衣隻是夫人之位,代替帝後已是逾越,怎會……怎麼?陛下怎麼會?王儒德睜大雙眼,不解的看著高台上的兩人。漢儀帝手持酒杯,敬灑祭酒;新夫人端立身側,清麗優雅。仿佛剛才的寄詞沒有絲毫不妥。
    “二敬厚土,願五穀豐登,人物康阜。”
    在眾人還未回神時,敬地之禮已經開始。王儒德剛想掙紮起來駁斥,可看見藍瑤衣一臉溫和的看著他,耳邊突然響起了那句話。“夫人說,此乃戲。”他不由回頭看了一眼齊羅傑,卻見他一臉了然的神情。於是,王儒德默默的跪回了原處,低頭行禮。大臣們看太傅都沒有異議了,自然是不會出這個頭的。誰都知道,中斷冬獵祭典,陛下絕不會輕饒。
    “三敬帝君,望愛民如子,漢儀天下。”
    我對他行君臣大禮,三跪九叩。親手奉上祭酒。
    皇甫遠接過酒杯,一飲而盡,臉上瞧不出半分不妥。我有些驚訝,因為以他的心思,對於毒物想必有所了解。那本完整的毒典就是很好的佐證。
    “酒中有毒。”我望著他,微微一笑。
    “甘之如飴。”他回望我,美目如辰。
    “傻瓜。”我輕歎一聲。他身子一晃,便倒在了我的身上。輕輕埋怨一句,好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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