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合歡看著眼前收拾很幹淨的孩子，骨瘦如柴，膚色蒼白，尖尖的下頜，整張小臉，隻有一雙驚懼的墨黑的眼，突兀地嵌在上麵。
    看著縮在牆角的孩子，跟隻小老鼠似的樣子，七歲，看樣子隻有四五歲，夜合歡啊，你都造的什麼孽啊！
    緩緩蹲到他麵前，盡可能溫和，道：“外麵太陽這麼好，我帶你出去走走可好？”
    好象，俺連俺兒子的名字都不知道嗬，舉世難尋的失敗的爹！
    孩子圓圓的眼一瞬不瞬盯著他，眼裏帶著疑惑，孩子似乎已經不認識他爹了，那很好。
    試探地伸出手，“來，我帶你出去，你院子裏有魚、有鳥、有花，還是，要我著抱你？”
    七歲的孩子，天真燦漫才是天性，魚和鳥的誘惑，讓孩子眼裏升起了渴望。
    小小的一隻手，放在夜合歡的大手裏，可憐到無以複加。
    臨近中午，秋日的陽光依然很烈，照在身上，炙烤的感覺。
    夜合歡把七歲的孩子抱在手臂裏，那重量，和何樂的兒子自己的小侄子差不多，小侄子才兩歲。
    這個孩子，不管是不是這個身體的，終是唯一的了。
    因為吧，夜合歡對自己的前景，很有預感，就是——估計和女人是沒戲了。
    當然，事關子孫後代，也不能就一口咬定，有時間的話，自然還是有必要去試試的。
    “母妃一直都怎麼叫你？嗯？”
    低聲詢問胸前的小腦袋，這個孩子，養肥了的話，指定是個小美男。
    “……”細小的聲音如蚊呐。
    夜合歡笑，他肯說話就好，“我沒聽清，你大點聲，別怕。”
    皇子殿伺候的幾個內官宮女，因為看到皇上來，都躲在殿外。
    此時見皇上抱著皇子出來，趕著過來伺候，被巫龍吟一個手勢製止。
    巫龍吟一直安靜地跟在父子二人的身後，金色的陽光籠罩在他們頭頂，秋日的鳴蟬嘶鳴的聲音也很輕，幸福，似乎就淡淡地，隨著陽光流淌。
    夜合歡不停步地抱著那孩子走，他知道自己寢宮院裏，那棵大槐樹邊，就有個小花園，小花園裏的湖裏有不少錦鯉，很漂亮。
    “……寶寶……”
    孩子的聲音依然很小，這次夜合歡卻聽到了。
    寶寶？是不是，七歲的孩子，連個正式入籍的名字都沒有？
    “寶寶？龍吟，我想我的想法是對的。”
    “陛下認為的，就是那樣的。”
    前麵的夜合歡問的奇怪，後麵的巫龍吟卻就是知道他問什麼，兩人似乎在說暗語。
    盯著懷裏撲閃的漆黑的小鹿樣的眼睛，夜合歡還是笑眯眯，他不知道對一個七歲的孩子，該用什麼態度。
    “那麼，父皇給寶寶個名字可好？”
    父皇這個稱呼是夜合歡欠孩子的，名字是父親欠兒子的。
    孩子眨眼，帶著絲喜悅，點頭，這個人說是父皇，好象很久很久以前，也有個人這樣抱著自己，也是這樣說父皇，就是這個人嗎？原來母妃說的對，父皇隻是病了，忘記我了，現在父皇病好了，就來看我了。
    “嗯——叫什麼好呢？父皇有好多名字，寶寶要是喜歡哪個就說，好不好？”
    看孩子點頭，夜合歡心情大好，要是聽雨哥哥也這麼乖，該有多好！
    “嗯，寶寶真乖，叫什麼呢？寶寶將來可是一國之君呢，一定要想個威震四方的名字，對吧？嗬嗬。”
    說話的夜合歡無意，聽到的人，包括七歲的孩子，都是不敢置信。
    一國之君，這四個字，從夜合歡嘴裏說出來，就相當於承認了皇帝唯一子嗣的地位。
    巫龍吟一驚之後，立即釋然，細長的鳳眼裏，秋水波瀾，夜合歡，你真的讓人刮目相看，這樣拿皇位當兒戲的人，大概也就你能做出來。
    到底是什麼樣的地方，能養出你這樣的人來？不，是靈魂。
    夜合歡可沒管自己的話有多驚人，一門心思搜尋古代帝王的名字，哪個比較有氣勢。
    想來想去，秦始皇嬴政不錯，漢武帝劉徹很好，唐太宗李世民也行，武則天也行——呃，這個是女人，排除。
    還有，元太祖鐵木真，清聖祖玄燁，清高宗弘曆，都很有看頭。
    揉了揉孩子明顯營養不良的頭發，“父皇有好多名字，嬴政、徹、鐵木真、玄燁，還有世民，還有弘曆，寶寶喜歡哪個？選一個。”
    孩子眨巴眨巴眼，細細的嗓音出了聲，“父皇……再想……”
    嫩嫩的‘父皇’兩字，用孩子軟軟的聲音叫出來，就是動聽。
    不過，這麼如雷貫耳的名字，這孩子居然一個沒看上？！
    難道真的要我把武則天的名字說出來？
    孩子漆黑的眸子，殷殷地看著他爹，好吧，“那，伯溫、諸葛、玄齡、商鞅、陸遊、李白、嶽飛、秦檜……呃，這個不算，選吧。”
    兒子居然還是搖頭，有沒有搞錯！
    帝王不行，忠臣不行，那大俠總行了吧？“還有，郭靖、楊康、段譽、留香、小鳳……”
    又搖頭，好吧，“耶和華？阿波羅？詹姆斯？路西法？小新？邦德？珍妮……”
    這一連串稀奇古怪的名字下來，巫龍吟實在忍不住了，“嗤！”的一聲，居然笑出了聲。
    夜合歡一回頭，看到的，就是巫龍吟掩飾不及的笑容，那瞬間點燃的光彩，融化了淡漠，親近了疏遠，似寒梅綻放，若冰山融化，曇花綺麗，顏色奪人。
    龍吟，總是一層冰殼子包裹的人，夜合歡其實幻想過他融化的風姿。
    隻是沒想到，冰山融化的一瞬，居然聲色奪人到如此地步！
    哧溜，真是讓人流口水的漂亮人，嘖，嘖，男人漂亮成這樣，真是沒天理。
    巫龍吟笑出聲後，就知道自己一直維持冰冷的形象不保，掩飾地扭頭看風景。
    眼角倒是沒忽略對麵人讚歎的眼神，隻是奇異的，心裏，沒有以往被別人偷看的惱怒，倒隱約有些讓自己措手不及的開心。
    眼見人家美人丞相是害羞了，某歡就勾唇笑，笑得跟得了多大便宜似的猥瑣。
    沒再盯住人不放，龍吟這小子，別扭著呢！
    萬一一個惱羞成怒，一掌拍過來，誰能對付得了？
    咳了一聲，一本正經對懷裏的孩子道：“好吧，寶寶，父皇說了這麼多好聽的名字，你一個都沒看上，那你自己說個聽聽吧？”
    “……還是父皇想。”孩子很堅持。
    我想不出來行不？唉，俺老媽給俺哥倆取名字的時候，那叫個省事，何歡，何樂，簡簡單單就搞定。
    就你爹現在的名字也夠通俗，夜合歡，俗到惡心的俗。
    掃了一眼禦花園內盛開的各色花朵，好吧，咱詩情畫意一把。
    “寶寶，萬紫千紅總是春，夜萬紫還是夜千紅，你選吧。”
    這兩都很寒磣好不好？巫龍吟扶了自己的額頭，望天。
    “……”小孩子這次頭也懶得搖。
    “夜小白！夜小毛！夜小龍……好吧，夜千尋。”
    果然，千尋永遠是孩子的最愛，不管這地兒有沒有動漫。
    孩子一聽到夜千尋三字，眼睛鋥亮，射出的光，是崇拜他爹的X光。
    連學富五車的巫右相，都不著痕跡地點頭。
    蒼天，那不是俺起的名字行不行？
    小孩這時一錘定音，脆生生道：“父皇，夜千尋。”
    “好吧，夜千尋就夜千尋，不過，可不可以讓父皇叫你的小名？比如小白，小毛，小龍，什麼的？”
    夜千尋小腦袋一歪，“為什麼？不是千尋嗎？該叫小尋吧？怎麼是小白呢？”
    “嗯——隻有父皇才能叫的小名，有什麼不好嗎？”孩子他爹笑得很慈祥。
    “好吧，但是父皇可不可以換個小名，叫小葉子好不好？小白，一點都不象個人的名字，千尋不喜歡。”
    夜千尋知道，自己反對的話，不會讓這個自稱父皇的人生氣，因為他看著自己的眼神，和母妃的一樣，帶著寵愛。
    看來誘拐是不成了，夜合歡無奈地點頭，“小葉子就小葉子吧，待會去父皇院裏玩會兒好不好？”
    “好……父皇，千尋可不可以去看看母妃？千尋好多天都沒見到母妃了……”
    生在皇家的孩子，即使被囚禁，即使年紀小，該懂的禮節絲毫不少，他自是知道規矩，皇子不能和母妃一起生活，即使他母妃是皇後也是一樣。
    他隻是覺得這位父皇很溫和，說出來的要求，並沒抱有很大的希望。
    讓他意外的是，夜合歡不假思索地點了頭，“可以，平常都可以去，不過，必須有人陪同，明日父皇找兩個人給你，也該有人教教你了。”
    禦花園裏有個六角亭，正矗立在湖水邊，夜合歡走得有些熱，就往亭子裏走去。
    亭子裏，早有打理禦花園的內侍備好了茶點用具。
    “小葉子，去看魚去吧，父皇歇歇腳。”
    夜千尋乖巧地點頭，也不四處跑，隻是順著欄杆，踏著台階，走到靠近湖水的地方，探頭看湖裏遊弋的魚兒。
    夜合歡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是漫不經心，對身邊的巫龍吟突然道：“巫右相，龍吟，你有沒有覺得，俺兒子，小葉子長得——很象一個人，特別是那雙眼睛，黑白分明的，真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