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歲月悠遠的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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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在同一時間,楊真這裏也釀著大雪。楊真所在的城市是一個在國內非常有名的海濱城市,很幹淨漂亮,房價也是毫不客氣地蹭蹭上漲,生生逼走了很多想在這裏生活的外地人。
楊真住著一個他自己買的大平層,並不在城裏的黃金地段,可離海很近,也很清淨,這是楊真喜歡的。
這會兒楊真躺在落地窗下的躺倚裏,合著眼,一動不動;花花窩在主人的胸口,也合著眼睛,比主人還慵懶困倦。
楊真已經快50歲了,麵容和身體都在走向衰落,可他身上總有一種與眾不同的東西,把他和其他年近50歲的男人很輕易地區分開來。
男人在近50歲的時候大都是還在工作的,可16年初春他的心髒裝了起搏器,他便沒有再工作過,進入到冬眠期的動物一樣,生命節奏減緩了十之六七,像個老人家了。
汪姨自己開門進來,花花用尾巴掃醒了楊真。汪姨每天早上九點至十點之間來給楊真做一回飯,放好,夠他吃一天的;十點至十二點打掃衛生,然後下班回家。準備過年的年貨都是汪姨備的,過年她要回老家,過完十五才會回來。汪姨今年五十出頭,沒比楊真大多少,但他們站在一處並不相配,差著好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兩人幾乎沒有交集,他們甚至都不在同一個空間存在,不是別的,是楊真不願意與人接觸,而汪姨對於楊真這樣的男人有著女人本能的防備——汪姨活到現在一把年紀,楊真是她唯一一個見過的活到這把年歲,不窮不醜身體無殘疾卻仍沒有結過婚的男人。
好在汪姨有最起碼的職業操守,她從不窺視楊真的生活,她的工作天地隻在廚房和衛生間,家裏其它地方隻有楊真允許她才可以進去打掃。
聽到了汪姨關門離開的聲音,楊真才放鬆下來。
楊真走進自己的畫室,那是一間朝陽的屋子,他正畫一幅大幅的風景油畫,眼下隻完成了大約十之二三。從做完手術到現在,一幅畫也就隻畫了這麼一點兒,粗粗地完成了布局而已。
花花蜷在落地窗前,它慵懶地看著它的主人,而它的主人隻是坐在畫前,連畫筆都不拿,隻是緩緩地,老僧入定一般地看著……畫布上的風景是存在的,是他年輕時留在記憶裏的,是真實。
就在某年某月某天某地,楊真的小院子裏開滿了鮮花——與東側鄰居相隔的竹籬笆上,與西側鄰居相隔的低矮土牆上,北麵鄰著門前土路的木柵欄上,除了一條通往房子的靠東的細碎紅磚路,整個院子布滿了各式各樣各種顏色的鮮花,連成了一片妍麗的花海;白蝴蝶,黃蝴蝶,藍蝴蝶,紫蝴蝶,花蝴蝶,它們在花海裏撲扇著美麗的翅膀……隻有22歲的楊真頂著豔麗的陽光正在他的花海裏陶然。
忽地有一個略瘦的小男孩站在東側花籬牆外,正看著他呢。
楊真過來,看著眼前這個隻有大約七八歲樣子眼睛裏滿是靈氣的小男孩,隨既露出了笑容——那年輕的,好看的,溫柔的笑容是那樣深刻地印在了小男孩的記憶裏,至死都難民磨滅。“你是新搬來的?”
男孩子倒不怯生生的,仰著脖子眼睛定定地看著楊真,細細地應了一聲,“嗯。”說著,把蝴蝶般的長睫毛忽閃了忽閃,眼睛好像會說話一般。
“站這兒看什麼呢?”
大人的一句話問住了小孩子——小孩子其實是在看他呀,因為花裏站著的他特別好看,身上穿的衣服也好看,在這裏沒見別人穿過。可“我在看你”這句話小男孩沒說出來,便順嘴編了一句,“我在看花,你的花真多。”
撒謊的孩子眼睛是一定要露破綻的,說完他就不敢看他了,低下頭,自己拿手背抹了抹眼睛,粉嫩的小臉兒都漲紅了。
“你喜歡花嗎?”
“喜歡。”
“那你過來看呀。”
“不用了,我在這兒就都能看著。”孩子說著,細細的手指扒住了手邊的竹籬笆,鼓起勇氣,又仰起脖子看向楊真,黑黑的眼珠兒一動不動。
楊真蹲了下來,這樣他們的視線就平齊了。孩子的心忽然就怦怦地跳了起來,緊張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擱了——這仿佛是他生平第一次經曆這樣的緊張。
“你叫什麼?”
“叫柯碣。”
“怎麼寫?”
“不會寫。”
“你幾歲了?”
“7歲了,我媽說我快上學了,上學了就會寫自己的名字了。”
楊真笑了,通過籬笆伸手過去那邊,輕輕捏了捏柯碣那細嫩柔滑的小臉兒,然後笑了,鬆開,把手退回來,“我叫楊真,等你識了字就知道是哪兩個字了。”
這樣自我介紹的方式孩子還從未遇到過,按這裏的規矩,大人是看不上小孩子的,是不屑與他們平等對話的——於是小孩子有些不知所措了,要怎麼回呢?
忽然屋子裏出來了一個大約三十出頭的女人,身材高挑,長得也挺好看的,隻是穿的衣裳鞋子馬虎了些,一看就是一個不大出門的居家女人。
女人是男孩兒的媽媽。
楊真站了起來,看著女人過來。兩個大人說了幾句話。
“你是外地人?”女人問楊真。
“是,我是浙江麗水人。”
女人隻是噢了一聲,沒再多問——女人沒什麼文化,她不知道浙江是哪裏,離這兒有多遠,她不想露怯,於是就聰明地閉嘴不說了。
女人領兒子進屋去了,走了幾步,柯碣還回頭看了楊真一眼——他覺得他一個人站在那裏有點兒孤單,他想多陪他一下,再跟他說說話兒。
就在那一天晚上,楊真夢見自己把柯碣領到了自己的家裏,隻是進了院子,就隻是那麼短短的一個片斷……
時間竟就是這麼快,自己老了,那個曾經隻有七八歲的小男孩也就這麼長大了,並且也慢慢地步入了中年。
眼下這個慢慢步入中年的人被暴風雪逼下了高速公路,正在一個陌生小鎮的賓館裏獨自看著窗外發了瘋似的大雪。
去見愛人的心誰都是一樣的,柯碣又能有什麼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