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冬日絮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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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姨回老家了,終於饒了楊真半個月的輕鬆自由。
雪已經下了大半夜,一大早仍揚著漫天的雪花,密密匝匝地織成了濃稠的雪幕。楊真突然動興,早飯也不吃了,把花花塞進自己又長又厚的羽絨服裏,中間用腰帶卡住,又在領口處把它腦袋露出來,自己撐了一把透明的塑料傘,出來踏雪了。
門前就有一條寬闊的公路通往市裏,楊真是深居簡出的人,一個月裏偶爾出一兩次門,可因為他獨特的外貌特征,門口的保安還是認識他。在這一群年輕保安的眼裏,楊真算是一個怪人,因為他留長發,五官生動,目光和笑容都很深邃,會動視其者心魄,給人留下很深刻印象的那種。
沒有風,雪落的時候是沒有聲音的,細聽的時候才會聽見雪落在雨傘上的聲音……
那在夏日裏開滿鮮花的竹籬笆在隆冬裏早已褪盡顏色,竹籬上落滿了雪,均淨地積著,在陽光下閃著耀眼的亮光。不過才是初晴,楊真便穿著一件舊棉襖出來了,他在落了一夜雪的自己的院子裏堆了一個幾乎跟他一樣高的雪人。
放寒假的柯碣天天在燒得滾熱的炕上睡懶覺,這會兒醒了,簡單穿了衣裳出來,把晨尿澆在厚厚的雪褥上,然後看著那一片雪融下去。忽然柯碣回頭就看見了楊真堆的雪人,他忙弄好自己的褲子,過來,雙手抓著籬笆,看著楊真,“我想過你那邊去!”
“那你過來吧。”楊真笑著道,“不過你得先回屋把你的帽子手套戴好,把棉衣棉鞋穿好。”
“噢!”柯碣飛速地應了一聲,翻身就飛進了自己家的屋子。
轉眼柯碣就從楊真的正門蹦了進來,樣子像極了一隻歡騰的小野兔子。楊真陪著柯碣,細細地刻畫出了雪人的五官,表情,穿了衣裳,戴了帽子圍巾。
雪人的樣子栩栩如生,柯碣歡喜了一回,可他忽然想起一個悲傷的故事來。
“我給你講一個雪人的故事你聽不聽?”柯碣低頭從地上又捧起一大捧的雪,蹲下,培了培雪人的腳下。
“你講吧。”楊真依舊是貫常的輕聲笑語。
“從前有個小孩兒,冬天下雪了,他在自己家的院子裏堆了一個雪人,”說著指了指眼前的雪人,“就跟這個樣子差不多。後來雪人活了,天天跟著小孩兒玩兒,他們倆可高興了。後來有一天,小孩兒在屋裏睡覺,房子著火了,大人不在家。雪人不會說話,他叫不醒小孩兒,隻能看著大火幹著急。眼看著大火快把小孩燒死了,雪人就衝進火裏去救小孩兒。雪人是雪做的,一遇著火就燒化了……雪人在火裏渾身淌著水,終於把小孩救了出來……可他燒化了,沒有了……”柯碣講到這裏,起身,看著楊真,“小孩的媽媽跟他說,雪人明年冬天還會回來的……”說著柯碣就把眼睛移走了,看著雪地,“騙人的,雪人燒化了就沒了,怎麼能回來呢?”
楊真就看著柯碣戴著個黑色棉帽子的頭頂,笑了,“真是個憂傷的故事。”
柯碣就抬頭瞅了楊真一眼,他對“憂傷”這樣的詞彙還並不熟悉,可他仍偏執著,“雪人是死的,怎麼能活了呢?這故事是騙人的,不好。”說著,伸手用胳膊袖子抹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楊真就過來,伸手撫了撫柯碣的頭,“故事都是騙人的,你不用當真。有些人就是很奇怪,專門編出這樣的故事來讓人心裏難過,這樣真的特別不好。我屋裏有漫畫書,你要不要看?”
“噢。”
“那咱們進去吧,讓雪人自己在這裏曬太陽吧,我保證他不會化了,除非春天突然來了。你們這裏的冬天太冷了,又太長了。”
“你是外地人,你們那裏下雪嗎?”
“下雪,隻是下得很少,更沒有你們這裏的大,我們那裏是南方。”
“那我們這裏是什麼?”
“你們這裏是北方,在中國算是很北的地方。”
“那南方好還是北方好呢?”
“各有好處呀。”
“噢。”
暖暖的屋子裏,柯碣噘在炕上看漫畫書,楊真坐著一個小馬紮,在火爐子邊上煨著整個的地瓜和土豆兒,他不時地看一眼邊上那個看書十分專注的小男孩兒。
外頭有動靜,柯碣走到北窗下,用暖的手融開玻璃上厚厚的冰花,望出去。
“小碣,你媽媽回來了。”
柯碣沒聽著,他完全沉浸在漫畫故事書裏。楊真走過去,輕輕地拍了拍柯碣的背,柯碣就倏然回過頭來,眨巴著他那忽閃起來像蝴蝶翅膀一樣的眼睛,“嗯?”
楊真的笑語那樣輕柔,“媽媽回來了,你該回家了。”
“噢。”柯碣答應著,又舍不得手裏的書,又不好意思開口借,就遲疑著,看看手裏的書,看看楊真。
“拿家看去吧,看完了給我送回來,不能弄髒弄壞呦。”
“謝謝你!保證不弄髒弄壞!”柯碣揚高了滿心歡喜的聲音,拿著書,拿著自己的手套帽子,飛也似地跑了。
厚厚的雪褥踩下去沒有一絲聲息,楊真低著頭,看著腳下的雪幾乎淹沒了他的短靴。花花縮著脖子,安靜而慵懶,它沒有回憶,它隻享受眼下的安穩。
一個小小的公園裏,楊真坐下來歇一會兒。雪絲毫沒有減弱,下得人幾乎透不過氣來。楊真把傘放到地上,自己就暴露在雪裏,他合上眼睛。
花花第一時間就縮回到主人的懷裏,縮得連根毛兒都看不見了。楊真看見自己就葬在了雪裏,在一個無法確定的地方,穿著暖和的衣裳,麵朝上,一動不動地仰著,彌天的大雪將他的屍體一點一點淹沒,然後冰凍,永不開化,永不被人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