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午飯高峰期，等麵需要叫號，服務員拿著油膩膩的抹布收拾了上一夥兒人留下的殘羹，留下了幾道印子。
    易寒有點兒隔應，也不知道這抹布為多少張桌子擦過臉了。
    他掰開一次性筷子，左右手各握著一根摩擦著上麵的毛茬兒，小時候被毛茬兒紮過嘴，到現在都還有陰影。
    “行啦，將就一下吧，這家衛生是差了點兒，誰讓你鴨子死了嘴硬，溜達了這麼遠！”雷星看得通透。
    “102號到取麵口取麵！”後廚窗口一聲吆喝。
    “來啦來啦！”雷星走了過去。
    兩人開餐，易寒把拉麵裏的鹵蛋用筷子弄開，蛋清夾給了雷星，自己留下了蛋黃。
    “還是那麼嬌性！對了，這個給你。”雷星從背包裏麵掏出了一樣東西，放在了桌子上。
    綠色的銅紙板上麵印著五個燙金大字，“錄取通知書”。
    “就為給我這個？”易寒皺眉。
    “廢話，不然三伏天大太陽底下等你五個小時。”雷星翻了個不滿意的白眼兒，“我可都是為了王姐，王姐說你再不來，她就要上你家敲門去了，我趕緊把通知書接過來了，不然真去你家咋辦。”
    王姐是李易寒和雷星的初中班主任。
    “多謝！”易寒從桌子上拿起了通知書，塞進了背包。
    “嘿，你丫都不看一眼！為表重視，我可是貼著胸口揣著的，都快臭了！”
    易寒拉開背包拉鏈聞了聞，“沒臭！”算是給雷星一個交代。
    雷星撇嘴，不滿意這個隻用鼻子不用眼睛的“交代”。
    他放下雞架，伸手拽過了易寒了背包。
    “你好歹洗個手啊！”易寒有點兒崩潰。
    雷星沒理這茬兒，拉開了拉鏈兒拿出了錄取通知書，一板一眼地念了起來，“李易寒，恭喜你被兵城縣第一高中錄取！分數——”
    “行了行了！”易寒強行把念到一半的通知書拽了回來，雖然這玩意對他來說意義不大，但是他也不想在上麵留下大油印子。
    雷星不再堅持，就目前的情況來說，通知書並不是二人討論的重點，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一會兒，打算回家嗎？”雷星問易寒。
    “我還沒想好。”易寒用麵巾紙擦了擦嘴唇，一碗老湯麵下肚，不單是胃，他感覺整個人也跟著舒服了不少。
    “寒兒，你要實在不想回去，就去我家，我媽一直念叨著給你接風呢！”
    “接風？”
    “我媽說了，這次我上了重點高中，”都是”你的功勞——
    我媽還說了，上了高中以後，她要在學校附近租個房子，方便照顧我——
    我媽又說了，高中絕對不能搞對象——”
    一大堆的排比句隻有一個重點，雷星成為了擦邊球，過了兵城一高，也就是全縣唯一重點高中的錄取線，他媽對這事兒的興奮程度不亞於中了五百萬的彩票。
    李易寒確實在最後一個月給雷星突擊補了補課，但他不認為應該把功勞歸到自己身上，“都是”兩個字實在有些誇張。
    “分班結果什麼時候出來？”李易寒問。
    “大概三天後！”雷星答。
    “哦！”李易寒應了一聲。
    “你呢，一會兒有什麼打算？”雷星認真地看李易寒。
    “我還沒想好！”
    李易寒有些失神，窗外不再有什麼和諧不和諧的畫麵，這頓飯吃的時間有點長，可能是潛意識在作怪。
    “要不去我家吧，反正我媽——”雷星再次建議。
    “我回！”李易寒打斷了雷星。
    好友從兜裏掏出一百塊錢，別說是打車，這哥們兒可能連坐公交車的錢都沒有。
    “我走回去！”李易寒沒接錢。
    “那，我陪你？”雷星有些吞吐，畢竟他是在太陽底下守了五個小時的疲憊身子。
    李易寒拿起背包站了起來，衝著門口走去，背影向雷星釋放了“不用你陪”的信號。
    ——
    拒絕雷星的“救濟”，是因為不想快點兒到家。
    放慢速度顯然是延長時間的最好方式。
    李易寒徒步走了一個半小時，路過七家旅館。
    他總是不由自主地把目光停留在旅館門口“有房間”的熒光板上。
    失算了！
    李易寒開始後悔為啥沒向雷星借那一百塊錢，好歹還能在外麵多混一個晚上。
    終於拖著腿進了小區，家裏的單元門居然開著。
    算了，到都到了，進去吧！
    他長吸一口氣，把食指按在了進戶門的密碼鎖上。
    已開鎖！
    老媽在家！
    沒聽見狗叫！
    徐麗披頭散發地坐在沙發上抽泣，右臉一大塊淤青，淚痕把臉上的浮粉衝出了兩道淺淺的印子。
    她見李易寒進屋，“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和之前淚眼婆娑的狀態銜接得天衣無縫。
    “易寒你還知道回來，你爸，你爸找你三天了，你再不回來，就要，就要，報警了！”徐麗斷斷續續地哭訴著，像極了卡了網的播放器。
    三天！易寒冷笑，明明是離家五天！
    不過看著徐麗臉上的大塊淤青，他還是有些難受。
    “他又打你了嗎？”易寒走到飲水機邊，接了一杯已經製冷的純淨水，然後又從冷凍醫藥箱裏拿出了冰敷袋。
    徐麗接過冰敷袋，“你說你就走了，連手機都不帶，又聯係不上你，這兩天你爸衝我發了好幾次火——”
    易寒心知肚明，徐麗的傷是那個叫李名的男人搞得，說得清楚一點，是繼父。
    沒什麼意外！
    李名就是個歇斯底裏症病人，兼患暴力狂。
    “你這幾天去哪了？”徐麗終於想起了正題，停止了抽泣聲，擦了擦眼淚。
    “天安門。”易寒的語氣挺平靜。
    “什麼？”徐麗愣住了。
    易寒不知道母親為什麼反應這麼大，和她一起去天安門本就是小時候的夢想，隻不過在徐麗改嫁後就被他壓在了心底。
    他守著這個願望等了許多年，在中考公布分數的那天忽然想開了！
    何必呢，自己去也挺好！
    “要是沒什麼事情，我先回房間了！”易寒說。
    “對了，易寒，你爸爸的同事，就是那個王叔叔，你見過的，下午約咱們全家吃飯！”徐麗說。
    老媽的情緒轉換從來不會讓人失望，哭得時候比誰都傷心，一提應酬立馬打了雞血。
    “我沒興趣！”易寒的語氣冷冷的。
    “別啊，王叔叔就是為了給你慶祝，你要是不去，這飯局就黃了！”徐麗著急了。
    易寒回頭，認真地看了老媽一眼，“所以，王叔知道我今天回來？”
    徐麗一愣，後背不自然地往後麵挪了一下。
    今天早上回來就是個臨時決定，家人都不知道，那個所謂的王叔，怎麼就可能把時間定的這麼準。
    “易寒，還是去吧，不然我沒辦法跟你爸交差！”徐麗有點兒哽咽。
    又是李名！仿佛徐麗讓自己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為了跟李名交差。
    還有那個什麼王叔，想拍繼父的馬屁，拿什麼做引子不好，偏偏拿自己說事兒，就好像自己不去，飯局還真能黃了一樣。
    門外一連串的狗叫！
    ———
    進小區門口的時候，易寒預想過很多可能性。
    繼父的橫眉冷對，母親的咆哮埋怨，妹妹的煽風點火，以及家裏那隻見人就喜歡耀武揚威的法國狼犬——
    易寒挺慶幸隻有徐麗在家，可是狗打破了狀態。
    一個姑娘單手插著腰站在門口，另一隻手拽著狗繩子，繩子的那頭牽著法國狼犬，刻意擺了個入戶的POSE。
    李夢涵遛完狗回來了。
    狼犬貝貝一下子衝到易寒麵前，使勁兒“旺旺”了幾聲，然後搖了搖尾巴。
    貝貝不衝著家裏的別人大叫，除了易寒。
    易寒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呦，瓶子回來了啊！”
    李夢涵是繼狗之後下一個向易寒打招呼的，聲音陰陽怪氣，仿佛對方並不是離家五天的哥哥。
    易寒不想理！
    “看，貝貝都想你了！”夢涵見易寒根本沒往自己這邊看，用貝貝強調了一句。
    易寒不願意看她！
    不願意看不是因為難看。
    坦白地講，李夢涵不醜，而且絕對是符合大眾審美的那一掛，瓜子臉，皮膚白皙，兩隻大眼睛忽閃忽閃的，認真看你的時候還特別有神。
    這個馬上初三的女孩發育得很及時，該長的地方都長得不錯，她可能很了解自己的優勢，喜歡穿著低胸緊身運動衣遛狗，牽狗的時候，某部位一顫一顫地在那裏晃。
    可是易寒還是不願意看她。
    他現在就一個想法，趕緊上樓，回自己的臥室。
    沒想到夢涵拿起了電話，“爸，他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