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雷聲大作，雨，瞬間傾瀉。淋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雨水順著發絲流下，冰冷地，一再流下。來不及抹去眼眶沾濕的痕跡，雨一直下，站在曠地上的人無神地睜大了眼，望著天，苦苦地笑。
    一把傘撐開了一片小小的天地。熟悉的人，卻是陌途人。
    “你來了。”回過身，再一次這麼靠近，已是五百年的距離。
    “回去吧。”
    “我不能讓你帶走他。”揮手打掉了他遞來的傘，甩袖，一把長劍握於手中。
    “你要與我為敵。”不以為意地望著他，眼神依舊沉穩。
    一聲炸雷忽然投下。
    “不。我們走吧。”收回劍，她忽然笑得暢懷。不理會身後人，旋身逃開了這場雨。
    “瓊舞……”喃喃低語，黝黑的眼瞳閃過短暫地迷惘，複又恢複了清明。
    一團糟糕。
    這是南宮朔回府後的第一感覺。雖然在途中就已聽聞府中發生的一係列怪事，但親眼所見仍遠超出他的想象。
    後園的泥土被翻了個遍，碎紅一地。幾處房屋都有遭火焚的痕跡，連荷花池的魚也在一夜間離奇死亡。聽仆人說，夜間常能看到蛇鼠在院子裏竄動，不隻是婢女被嚇破了膽，就連一些高大強壯的家丁也被嚇出了一身冷汗。
    妖物作祟。府中，民間，流言蜚語不斷。
    而客房之中的瓊舞卻落得了個輕鬆。所有的麻煩現在正找上那個事事置身事外的陌，妖不會除妖，那是仙人的職責。
    瞄了眼腳下這塊亦不曾幸免於難的土地，光禿禿的連野草也長不出，顯得單調而可笑。額頭開始發疼。做的可真徹底啊。好好地宅子就這麼毀了，令人咋舌。
    修整院子動員了府中所有的家仆，沒有人抽得出世間來搭理她這個過客，所有的事都必須親力親為，除了一日三餐的準備。但最令她滿意的是，南宮朔也擠不出空隙來糾纏。她成了府中唯一的閑人。
    “姑娘，這是少爺特意為您準備的人參茶，給您壓壓驚。”
    滿臉笑意地接過婢女送來的茶，瓊舞十分抱歉地目送對方離去之後才長長舒了一口氣。我大概要被眾人嫉恨了。無奈地端起精致的茶杯，盯著杯中略呈暗黃色的液體，胃口不覺驟減。“人參茶壓驚，這個說法真奇特啊。”
    輕抿了一口，方咽下肚，秀氣的眉卻不由得皺緊。用帕子一捂，瓊舞將嘴中剩餘的茶盡數吐了出來。“果然是好茶呢。常人一杯入肚，隻怕早已進了地府見閻王了。”
    目光冷冷掃過翻到在地的茶杯，淺笑的眸子閃過一抹精光。
    人，遠比妖更惡毒。隻是披了一張善良的畫皮，潰爛的心早已腐敗。
    月色淒迷，銀輝將兩條交纏的人影拉長。女子燦笑如花，而男子卻是滿臉懊惱。
    “少爺！少爺！出事了！”一陣急促的腳步傳來，房內的身影頓時分開。
    “怎麼了？”
    “瓊舞姑娘她病倒了。”
    “什麼！”房中傳來器皿落地的聲響，通報的婢女臉上卻帶著意味深長的笑。
    門幾乎是被撞開的，男子長發淩亂的披散著，衣襟敞開，神色慌張。什麼話也沒有說便向客房跑去。
    藍衣的婢女依舊停留在原地，漂亮的丹鳳眼冷冷地掃過屋內的女子，嘴角含諷。然後緩緩走向相反的方向，融入夜色之中。
    屋內燈火通明，被南宮朔叫來的陌站在床邊，神色凝重，目光始終盯著沉睡中的人一言不發。
    “她怎麼樣了？”顫抖的手欲撫上那慘白而毫無血色的容顏，卻被陌伸手製止了。
    “她已經沒事了，休息一晚明早就會醒過來。你，還是先回去吧。”看了眼衣衫不整的南宮朔，陌並未多說些什麼，而是直接下達逐客令。
    “不，我要留下來照顧她。”
    “你不信我？”
    “不是的，我隻是……”
    “那就回去吧。”
    萬般眷戀地最後看了眼昏迷中的瓊舞，南宮朔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沒有留下來的理由。不舍地走出客房，看著漆黑的夜空，一貫的儒雅終於圖本瓦解。袖中的手緊握成拳，他知道有些東西不該再放任下去了。
    “他走了。”瞥了眼窗外，看著原本昏迷的人緩緩睜開了眼，絲毫沒有驚訝的神色。
    “為什麼幫我？”她坐起身，看向一旁的人。她並沒有想到這件事會驚動到他，她所預計到的隻不過會是些大夫，可南宮朔請來的卻是陌。
    “這是他們的事，你不該插手的。”
    “難道在你們眼中，是我在糾纏他？”不屑地冷哼一聲，她披上外衣，走至窗邊。“如果不是她先出手，我也不想趟這趟渾水。”
    “不要忘記你的身份，更不要有不該的想法。”
    “我沒有忘！不需要你時刻提醒我，我是妖這個事實。”怒氣漲紅了臉，但更多的受傷殘留在眼中，眼眶濕潤，但淚水始終不曾落下。“仙又如何？三界眾生平等，因為我是妖，所以你就鄙夷我。”晚風將她的發揚起，月光柔和了皎潔的麵容，她望向他，眼中是比青空更澄澈的波光流轉。
    ……一種似曾相識的恍惚重重扣醒了他。僵直了身子，一向冷漠地眸子裏意外地流露出情感。
    溫柔……那已經消失了五百年的溫柔。
    狼狽的，他躲開那雙滿懷柔情的幽瞳，匆匆走在月下，逃離他所陌生的情懷。
    房中，同樣狼狽跌坐在地上的瓊舞，睜著盛滿淚水的眼眸，任月光流瀉了一地。燭火早已熄滅，卻始終無人發現。
    沒有任何隱藏，她望向她的眼中是毫無掩飾的嫉妒。
    嫉妒什麼？是這副皮囊，還是一份癡心。
    沒有理會，衣袂翻飛，她走出這個牢籠。
    沒有什麼能夠困住一個人的心，除非本人甘願被束縛。而她終究不是她。
    他已經在門外等她。
    “陌，我們走吧。”拋開昨晚的種種，兩人的眸中，一片清明。
    “他們人呢？”他怒吼，失了素日的平和。
    “走了，兩個人一起。”她笑，笑得顛倒眾生，卻入不了他的眼。
    衝出門外的身影，始終不曾回頭。不管前途是什麼，他都不會在回頭。
    荒野上，一個身影早已等待多時。銀色的長發狂肆的披散著，金色的瞳仁熠熠生輝。他望向逐漸清晰地兩條人影。嘴角上揚，勾勒出與生俱來的邪魅。
    “嵐，為什麼？”
    “修煉成仙。”他答得漫不經心，眼光瞄向一旁的陌，笑容越發詭異。“你和他演了一出戲，就是為了引我出來？”
    “不。如果他不是他，我會動手的。”她知道雨日的那一幕，他就在暗處觀望，一旦她不動手，不久他就會出現。她太了解他的性子了，他一直極欲毀掉一切令她心軟的事物。
    “修仙的路有很多，你不該傷人的。”
    “心軟如何有所大成。成仙必先斷情絕愛。”
    身子微微一顫，她瞥了眼陌，搖了搖頭，終究還是不懂。“出手吧。”沒有人會不戰而降，解下腰間絲帶，激戰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