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細葉新裁 (一)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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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得錦楓轉醒來,已是在自己的床榻上了,秋娘俯跪在床前,搭著綾羅被角睡著了。約是子夜,香燭已滅,夜涼如水,冷月清灑在秋娘的手上,抓痕瘢瘢,凝著血絲。錦楓便慢慢的回轉過神來。
    “秋娘……”嗓子撕痛,原已然沙啞。
    “主子,主子你醒了……”秋娘忙抬眼望來,那仔鹿一般的眼睛帶著血絲和憂傷。
    “秋娘……蘭若……蘭若……她……”也許一切還有轉機,畢竟隻聽著了那一句。
    “主子……”秋娘含了淚,“主子……請……節哀……”
    淚水滾落,錦楓隻覺得恍惚。
    “主子……”秋娘忙拿了白綾帕子過來,“紀主子這樣去了也好,總是個清白的身子,莫不得要人前受那刑罰……”
    “是我沒救得了她……是我對她不住……我連句話都沒說……”錦楓也不用那帕子,沙著嗓子,一字一句的說,“秋娘……秋娘你誤我……”
    秋娘噙著淚,起身長跪:“奴婢聽主子罰則,但打死奴婢,奴婢也不會讓主子去說。您……您說了,您也隻能把自個擱進去……主子……紀主子這難……您是救不了的……”
    錦楓別過身去,她知這話沒錯,可那眼睜睜的看著那如胞妹一樣的蘭若就如斯孤個兒被撇在人前,任人欺淩,直至逼死,這讓她如何自處,如何自處……
    那美得讓人驚歎的蘭若就這樣去了……像是一幅清麗旖旎的山水畫兒,隻讓人看了一眼,如癡如醉,卻不待細觀,便一把火燒了灰燼,隻餘著那抹麗影。
    ……瑤琴輕撫,十指翻飛,流音映彩。那女子明豔絕倫,“……你若早說,我便彈那淩波曲,合著姐姐的舞,豈不妙哉。”“……我便應你,定要跳給你看便是。”她聞言微笑,笑靨如花,芙蓉如麵柳如眉……
    ……午後斜陽,那女子含羞而認真的拉了錦楓的手,“那就要我的如意可心兒人也是你的如意可心兒人,我們一路相守到老。”字句清脆,如珠璣落玉盤,眼波清亮,麵目生輝……
    ……順貞門西廳,那藍衣女子,背向而立,銀絲百蝶穿花裙,罩著薄如蟬翼的七彩祥雲紗,婷婷盈盈,聽得宮女報錦楓之名,轉身福拜見禮,“紀氏蘭若”。輕抬首,低展顏,眉目如畫,笑靨含情,絕色明麗……
    蘭若去也……
    錦楓終是氣急攻心,生了場大病。拖拖拉拉竟盤桓病榻月餘,待得略微起了身,已是初夏,遠遠的飄來荷花的香氣,就這麼的入了宮一個多月了。
    除了住在主院落的那四人得了封號,還封了四位寶林,兩位美人。那寶林封位較低,秩正六品,都是些低末的富紳官家女子。美人秩正四品高著才人秩正五品足足一等,按理說隻得夕瑤這樣的身家才能得著封號,可是不知是否因著牽連,夕瑤隻封了才人。蘭若倒是被封美人,也不曉得是因為其盛傳美名才情,還是事後有人心慚給了這虛名,反正也是空給了名頭便被褫奪了的。另兩個實實在在的美人,卻是花氏姊妹。眾人不解,錦楓卻是心下早已了然,這祖父一般拍馬屁的功夫,得了美人也不為過。
    錦楓這一病,自是免了入宮初時的一切請安的禮兒,更是免了內侍局上呈侍寢的牌子,錦楓也沒的拜人,也更無得人訪,隻剛搬進湘綺院時,皇後和惠妃按例派人打賞了幾匹錦緞絹花,便再無人至。湘綺院就好像隱身在了這深淒淒的宮中了一般。
    趙婕妤被頭一個召幸,賜了安號,改稱安婕妤,而後便未召侍寢。其餘人等便要麼被翻了一次牌子得些封賞,要麼是像錦楓一樣從未被召幸過。夕瑤不知何故,竟也同樣未被翻牌子,錦楓聽了後便隻是冷笑。倒是花氏姐妹風頭鼎盛,皇上若是傳召,便隻傳這姊妹之一,盛寵非常,連惠妃也是被冷落了一邊兒,封號玉美人、瑾美人。錦楓想起那對病懨懨的呆木的姊妹,心下暗歎,若是蘭若在,怕著這玉美人、瑾美人是連皇上的麵都見不到的。
    仗著秋娘一直的打典,宮中的太監女官們並未如何為難冷落的湘綺院,秋娘更是打聽了消息便來報與錦楓。錦楓卻沒什麼興趣,隻聽了點點頭,略有所思。病好些了,便也隻是呆坐著,偶爾彈琴,彈著淩波曲就往往要落淚一天。
    “主子……”秋娘看著心疼,“您……難道要一直這般才算還了紀主子的情分嗎?”
    “又有何不可,我們本就誓約了相守到老。”錦楓淡淡的說,把玩著紫檀筒裏那黑白兩般雲南窯棋子,線條簡樸的花樣暗紋,細細的刻在雲子上,單個看來都精巧清許,在陽光裏閃著弱弱的的幽光,可是混在一起,落著那深烏烏的紫檀筒裏變覺著各個紋路相連,變幻沒端,風雲暗布,擾人心緒。“何況,我本也沒想著爭風呷醋去。”
    “隻要您別老這麼落淚傷神,奴婢自是隨著主子的意。”秋娘低聲福了福,“主子,夕食可是想進點什麼,宮裏派下的飯食略有些冷餿之物,奴婢們是沒的所謂,您這身子還沒大好,怕是生受不足。”
    “冷餿之物?那前陣兒的奶子糖粳米粥卻也不錯。”錦楓抬頭望著秋娘,連日來想是勞作,秋娘的氣色看來也非從前。
    “那是奴婢求咱院子裏的小康子去找司膳司尋人要得些羊奶酪自熬的。可今兒,那奶酪用盡了……小康子也不……好再去求。”秋娘有些惶恐,覺著自己多嘴多說了話兒。
    錦楓沒說話,過了會兒,才緩緩的道:“那便隨便侍弄些吧,我也沒什麼胃口。”
    次日,錦楓起了略早,便到院子裏去沾沾露氣。來了也有段日子了,卻也沒仔細瞧這院子。今兒細看,不免蹙了眉。院子裏的想是從未仔細整過,前陣兒下的雨,現在還能見了溝溝壑壑的泥濘。卵石路鋪也掉了些石頭,不成個花紋了。院角那梨樹下也長滿了雜草,直把那雪花石桌凳也都快掩了。料是院裏的太監宮女,見錦楓不得勢,也自怠慢了,這些日子怕是難為秋娘了。
    待得日頭上來,便著秋娘把院子裏的太監宮女喊了來。不過四人,太監宮女各兩名,看著年紀都不大,都跪在堂前。錦楓這些日子裏都沒怎麼和四人碰麵,更不用說問話兒了,今兒算頭一遭,四人便都不知其意,也不敢尋問。
    錦楓便坐在位上吃著茶,定窯的白瓷茶碗,胎色潔白、釉光瑩潤。慢慢的刮去浮在上麵的茶埂子,再輕托起呷一小口,錦楓不急不緩,直吃了半個時辰。下麵跪著的四人便略略的跪不住了,後首的一個小太監便換手揉了揉膝蓋,錦楓斜眼瞧了瞧,正是秋娘說過的小康子。
    “小康子……”
    “奴才在”那小康子忙起身作了個揖,趁勢前挪了幾步,免得再跪。
    錦楓眼裏就帶了冷笑,“我這身子一直不大好,這陣子,你也不容易……你們也都看到了,我這裏也是同冷宮無二的地方,自是沒什麼錢多打賞與你。今兒,我這裏有四份銀子,給你們都分了,也算盡了我們主仆一場的情分,明兒我便尋奚官局給你們再謀個好的出處,省得和我在這兒等……死……小康子,你就帶個頭兒吧。”
    “奴才不敢。”小康子嚇的,一下子便跪了下去。
    “那就繼續跪著吧,我這兒是沒花銷來養你們便是。”錦楓也不多說,繼續品茶。這茶料是放了久了,有些沉澀之感,不過卻也別有味道。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那小康子跪不住了,磕了個頭,“奴才不濟,不能給主子分憂,既然在這兒更是給主子麻煩,奴才這便去了……奴才謝主子恩典……以後有用的奴才的地方……請主子召喚。”
    錦楓揮了揮手,“去吧。”
    小康子便向秋娘那請了份銀子,又作了揖,退了出去。
    “你們也都來拿了銀子,去了吧。”錦楓讓秋娘又沏了回茶,對著剩下的三人說。
    過了會兒,便又有一個小太監連同一個小宮女,叩了謝,拿了銀子,退了出去。
    剩下的那個小宮女,身子略有些壯實,也不動也不言語,就低頭跪著。
    錦楓便也不說話,又吃了回兒茶,便自去了。
    等得撤了夕食,見那宮女還跪在那兒,卻有些晃動,料是支持不住了。
    “景紅,你又何苦跪了這麼久呢,我這銀子可就是這麼多了。”錦楓慢慢的道。
    “回主子,奴婢被分來著湘綺院,就是主子的人了。奴婢原跟了太妃做了幾日粗使活兒,也挨了不少上頭姑姑的欺負,等太妃賓天了,奴婢便被分了來這兒,秋娘姑姑從不打罵奴婢,主子更是沒責罰。奴婢不想走,求主子不要趕奴婢走。”那宮女俯在地上,語調淒涼。
    “不是我狠心趕你們走,我是怕誤了你們的前程,難道你也想陪著我在冷宮裏呆著,我這病是好不了的了。”
    “景紅原陪著主子一道,景紅會照料主子康健的,望主子成全奴婢。”
    錦楓嘴角便有了笑意,“秋娘,去扶她起來吧。如若這樣,打今兒起,你就跟著我吧,咱們就苦樂一同受著。你……便叫景娘吧。”
    “謝……主子,謝主子成全,謝主子賜名。”那宮女忙磕頭跪謝。
    過了幾日,錦楓又叫秋娘和景娘去打探些可靠的,肯吃著苦的人,尋了三個來。疏通了奚官局,換了小康子等三人。新找來的三人,那宮女是個伶俐活分的丫頭,賜名蔓娘,原是景娘在太妃宮中的熟識姐妹,後被分在司衣司漿洗縫補,勞頓異常,自調進了這湘綺院很是歡愉。另兩個小太監,小豆子、小福子也是知根知底的老實勤快的人,原也都隻幹些粗使活,自是心甘情願的來著湘綺院。
    這湘綺院才算是慢慢安頓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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