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春風吹度(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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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元殿。
晴日無雲。
眾女早早便在西偏廳候著了,被排著位立著,等著皇後的駕臨,才敢就坐。二十個小主,加上伺候的貼身丫頭、宮女、婆子,幾乎塞滿了西偏廳,卻竟鴉雀無聲,隻聽得廳中的青銅滴漏,間隔緩緩的厚沉的一響。
錦楓被分在角落,恐是她的例行打點被人比著,就顯得涼薄了。錦楓倒也沒什麼所謂,還是同以往無二的應對行頭,銀灰色的錦繡波底裙,湖藍的銀絲盤扣小敞,幾欲遮了眉目的雙弓頭簾,淡到淡進了暗灰色的襯裙裏一樣,淡到淡進了那水墨畫裏一般,淡到淡進了那角落裏的宮沙垂幕裏。
蘭若自是列在前頭,如日忽臨,照的滿室生光。配著彩雲追月的意兒,今兒穿的是件七彩雲錦拽地裙,闐玉明月鐺,花釵寶鈿金步搖。錦楓自知這身衣服放自己身上,也不過是顯得華麗秀美罷了,斷不會如同蘭若這樣,穿的出那流光溢彩的感覺的,沒有人能穿得這樣的光耀,因為沒有人有這樣如朝陽般的容顏,蘭若的光芒是豔冠群芳的。
夕瑤在蘭若的旁邊,鬆綠的黛鏍對襟褂群,飛仙髻上滿綴著珍珠,隻襯得更加嬌豔可愛,如初綻花苞,微帶著露氣,卻也還稚意未脫。那鬆綠色本是挑人兒,麵色略黃便顯得暗頓,麵色過白便是鬼魅,自是夕瑤這膚色才襯得恰恰好,好似展葉的雛菊。
少頃,才聽見傳令公公尖銳的聲音遠遠的傳來,“皇後、惠妃……到……跪迎……鳳駕……”
屋子裏的眾人便齊齊的跪了。
一會兒,有宮女捧了香爐來,燃了椒蘭香,略帶清涼的香氣便繚繞了整個屋子。
又一會兒,才聽見裙裾窸窣,環佩叮當,一群人走了進來。無人敢抬頭窺看,隻齊齊的叩首,“皇後千歲……”
待到那皇後、惠妃坐罷,才又聽見傳令公公的聲音:“眾位小主……起……平身”
宮女們便攙了各自的小主起身理衣,但見主位衣袖輕揮,便又聽得傳令公公道:“皇後……賜……眾位小主……座”
眾人這才入了座,也不敢抬頭,眼角略看了看,見主位那麗人,麵目和善,體態略有些豐腴。金衫霞帔,團龍紋金繡紅鞠衣,祥雲黃褙青質衫,頭插金粉牡丹,斜綴點翠嵌珠鳳凰步搖,這便是皇後溫氏了。皇後溫氏乃溫尚書之小女,溫家兩女,大女為慶王妃,次女便是當今皇後,可謂一門皇親國戚,直令國中上下一時重女不重男。溫氏與帝同年,入宮五年雖未有子,但貞懿恭順,穩坐中宮。
皇後下首坐著的是一直頗得聖寵的惠妃,惠妃袁氏絳仙,素有才名,孤傲不群,善黛眉,聽聞聖上喜其長眉幸之,經久不衰,並擢為妃,並因其才情,賜惠號。更聽聞此後,後宮宮女紛紛爭效,描為長蛾眉。結果,一時眉黛吃緊,司官吏每日需送螺子黛五斛。螺子黛出自波斯國,每顆值十金。今日,見了真人,雖不若傳說中般美貌,但卻真是蛾眉曼睩,極為嫵媚。
平帝大婚不久,後宮七十二嬪妃多為空位,拜受了封號的僅寥寥數人。加之平帝勤政,無暇纏綿後宮,故得平帝一直寵幸的便隻有惠妃一人而已。也因此宮中對這平帝首次的選秀尤為重視,後宮一直無所出,需得多為皇室開枝散葉、繁榮子嗣。
須彌,便有小太監捧了眾女呈現的書畫繡品先來禦覽,而後才是準備歌舞的按次獻技。皇後便同惠妃一一瀏覽那些精巧心思,呈上一個,便另有小太監跟著進上寫著名諱籍貫家世的牌子。皇後一直笑容端莊,時而頷首,那惠妃卻偶爾隻是一瞥,不甚放在眼裏。準備這些事物的小主們都早被引至廳前,垂首候著問話。
約兩柱香的功夫,皇後終於覽罷,抬頭對前麵的眾人說道:“這雙麵牡丹繡的不錯,那謄寫的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也是有心了,還有那篇《內訓》字也不錯、水墨丹鳳也畫的工整。讓哀家來瞧瞧是哪幾位?”
於是,夕瑤、錦楓、趙賦等四人便被引到前麵來。
“那趙賦是誰?倒是個有佛心的女子。”
趙賦便上前跪拜了下去。
“抬起頭來……不錯,果是冀州牧的千金,才貌雙全。”
皇後很是滿意的微笑,惠妃一副淡淡的樣子,眼神卻不斷的在眾人身上移轉。而後,便也同樣的叫其餘三人,一一來看,惠妃隻對著夕瑤多看了兩眼,同皇後說了句,“真真靡顏膩理。”便無它說。四人都答過了後,皇後便又點了幾個名字,於是宮女便引著提到的小主上前來叩拜,錦楓四人便都退回原位。待都看了一遍,皇後才揮手讓眾人退下了,傳令公公便道:“歌舞……起”,於是便有小太監呈上了序列的牌子,開始獻藝了。
頭一個是花氏姊妹。兩人身穿孩童五彩衣,裝模作樣的演那“參軍蒼鶻”的戲,這戲是個民間小童頗喜扮演的滑稽戲,多得天真可愛,做醜逗笑。但今兒,在這地方見到,眾人不免覺得好笑,自是明白這姐妹是真正演的是“彩衣娛親”的戲碼,不由得讓人鄙笑。錦楓卻知,這馬屁功夫是拍的極好的,正像是當年祖父演的那出戲,自是定有好結果的。
而後的歌舞倒也平平,沒著什麼特別,眾人便都有些期待那最是光彩耀人的蘭若了。蘭若的撫琴被排到了最後,想是要做壓軸的。
終於,見得宮人擺上瑤琴。該是蘭若了。那一刻眾人的眼便都亮了,無人不目不轉睛的看著蘭若,那舉手投足都掩不住的傾城傾國。
蘭若起身,叩拜,便要落坐撫琴,忽聽惠妃開口,“慢著……抬起頭來……你可就是紀蘭若?”
蘭若緩緩抬首道:“稟惠妃娘娘,嬪妾紀氏蘭若。”眼波清亮,麵目生輝。
“真是不錯的人兒。”皇後笑道。
“可不是不錯的人兒,”惠妃也笑,卻語意別樣,“紀蘭若,你可認得此物?”
便有小太監捧了一紅布包袱來。錦楓忽覺不詳,這包袱,她認得,正是結拜那日蘭若拿的那包袱。那小太監便在眾人麵前慢慢解開那包裹的層層紅布,露出了那阿陀菩薩。
“這是嬪妾之物……”蘭若蹙眉微顰,多是不解。可一應宮女太監,還有皇後見了那菩薩,聽了蘭若之話,卻都變了顏色。
惠妃冷笑,“你倒還敢認得,”臉色一變,厲聲道“堂堂大平宮,你從哪裏得了這汙穢之物,還不從實招來!”
錦楓的心忽的緊了起來,蘭若已然驚恐莫名,跌坐地上,“汙穢之物?惠妃娘娘可是說這阿陀菩薩?這怎是汙穢之物,這……這是夕瑤小主送與嬪妾的百事皆應的阿陀菩薩啊……”
“啊……你休要胡說!”夕瑤不等蘭若說完,便搶身拜倒在地,“娘娘明鑒,夕瑤是曾送與紀蘭若一阿陀菩薩,但那阿陀菩薩是四麵佛像佛身,絕非這段烏黑事物。夕瑤對天指誓,句句真言。娘娘明鑒。”說罷,俯身磕頭不止,聲聲作響。
蘭若睜圓了眼睛,“你……這明明是你托……”
話未說完,早有太監看著眼色,搶一步塞了帕子堵了蘭若的嘴,將她雙手反剪,壓跪在地。蘭若掙紮不休,支吾不止。
“還要假言辭色,紀蘭若你自都認了,竟還唇舌鼓事!”惠妃抬手,“空香,給我封口二十!”
錦楓愕然,心中紛亂不得思緒,隻一事明了,蘭若出事了!來不及多想,便要張口作證,話還未出,身子還未起來,便有一手牢牢捂住了她的嘴,原是秋娘。錦楓掙紮,秋娘卻死力抱住,因在角落,眾人的目光也都在蘭若身上,無人看到。但聽得掌嘴的啪啪聲響,夾著夕瑤咚咚的磕頭聲。錦楓兀自同秋娘撕扯,眼淚更止不住的滾落,“蘭若……”話出無音,錦楓卻似已喊破了嗓子。
不知過了幾時,於錦楓來說,隻覺漫長。淚眼朦朧中,蘭若已是雙頰飛血,口齒俱裂,嘴裏的帕子染得通紅。秋娘的手仍牢牢的捂著錦楓的嘴,卻也顫了。
惠妃麵色依然冰冷,掃了眼兀自磕頭的夕瑤,道:“你便平身吧,以後也需謹慎著些。”
飛雲忙攙扶起了夕瑤,雲鬢已鬆,頭上也是青紅一片。
惠妃撇過,眼光便落在那倒在地上的蘭若上,“紀氏蘭若,待選宮中,善超巫盅之術,犯宮中大忌,罪應賜死……”
蘭若扭著身子,被太監禁持不得動彈。錦楓幾欲癱軟,雙目要睜出血來。
“慢著……”,此時,皇後截斷了惠妃的話,“惠妃正典明刑自是不錯,不過紀氏一事,也還需再查……”
“皇後娘娘,紀蘭若剛剛已然認了這巫盅之物,難道您忘了不成?”惠妃不溫不火的說,字字清晰。
“哀家當然記得,哀家隻是恐背後另有他人唆使,才使紀氏犯險。草草判了她死罪,有失公允,不若先責罰之後,再做定論。小德子,按例該罰個什麼刑?”
那傳令公公便作了揖,回道:“稟皇後娘娘,該施笞杖。”
此語一出,眾人皆驚。蘭若直接昏暈過去。惠妃便冷冷的笑道:“還是皇後娘娘明鑒,嬪妾自愧弗如,那就聽您的旨意辦了。拉下去,弄醒了來行刑。笞杖六十。”
錦楓木然,放棄了掙紮,秋娘卻也仍未放手。蘭若這命是保下了,可是笞杖,這怎麼使得。笞杖,也是杖臀,需得“去衣受杖”。民間自有登徒之人,汙婦人罪狀,逼使其笞杖,再約人觀刑,甚是羞辱。如今,蘭若這清白嬌貴的身子,難道就要在這眾人麵前行刑,這叫她以後如何自處?越想來越覺得揪心難過。
少頃,眾人各自揣摩心思,但見一小太監捧了一紅白事物,急步進來,跪曰:“稟皇後娘娘,惠妃娘娘,那紀小主偕同婢女在息房裏吞金自裁了……”
錦楓聽得“吞金自裁”四字,急氣攻心,眼前一黑,便暈在了秋娘懷裏。蘭若,蘭若她竟是就這樣去了……
體元殿殿選終結,封趙賦趙婕妤,李夕瑤李才人,慕錦楓慕才人,紀蘭若紀美人。紀氏畏罪自裁,褫奪美人封號,去其名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