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當彼得站在納尼亞的大船上啟程回國時，連他自己都無法想象，接下去的事情居然進行得那麼順利。
    甲板上的納尼亞人在狂歡。遠離人群的地方，珍妮芙跟愛德蒙在為一些事情商討。
    他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也沒有心情去了解。
    不停地有人衝過來向他敬酒，或者問他安康。
    納尼亞的美酒，熟悉的味道。
    酒勁同樣很大。他不就便有些暈暈乎乎起來，隻得借口離開，到處走走，透透氣。
    夕陽落下，星辰滿布——從馬尼亞特起航已經半天。
    身後，馬尼亞特島已經變得很小很小。如同那段日子一樣，注定了隻能漸漸收縮，從此成為回憶，占據他心中的某個很小很小的角落，直到消亡。
    那場叛亂仿佛仍在眼前。開始得措手不及，結束得動魄驚心。
    在彼得以為自己這次無法逃過一劫時，盧歇爾竟在一瞬間渾身僵硬地自己倒下，連姿勢都沒有變；可是在眾人議論紛紛尚無人上前的幾分鍾後，他又恢複了過來。隻是在他蘇醒後的那半夢半醒之間，已經足夠瑪格麗特女王命令護衛軍將其團團圍住，也足夠讓馬尼亞特的叛軍繳械投降。
    至尊王至今想不明白好好的一個人為什麼會突然倒了下去，然後又醒了過來。在他短短的20年生命中，他隻曾經曆過一種相似的情形，那就是白女巫當年用來對付阿斯蘭支持者的魔法。但是白女巫的魔法是持續的；除非有阿斯蘭的救援，否則石像是不會自己恢複的。而這一次卻隻持續了幾分鍾，而且阿斯蘭也並沒有出現。
    他並不是對此沒有疑問，隻不過，接下來還有太多事情要處理，他沒有辦法去調查這件事——其實在盧歇爾蘇醒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即使調查也沒用了。
    至於瑪格麗特，原本彼得以為，她會是最難對付的一個。可是沒有想到的是，當她得知彼得是納尼亞至尊王之後，某些情愫也隨之起了變化。
    平息叛亂的當晚，亮出公正王身份的愛德蒙跟以納尼亞女爵自稱的珍妮芙堂而皇之地入住了馬尼亞特的王宮。皇室的生活也在一場有驚無險的動亂後有條不紊地繼續著。
    彼得依然回到自己原本住的房間。出於某種原因，他並不想馬上去跟愛德蒙還有珍妮芙呆在一起——他們甚至在戰爭結束後都沒有說上話就被各種事務煩住了。
    另一個理由是，出於某種直覺，他覺得瑪格麗特很快就會來找他。
    女王處理完繁瑣的事務後已過半夜。可果不其然，她還是出現在了“亨利”的臥室。
    她推門進去時，看見至尊王獨倚窗台，看著窗外的大海。他已經褪下了馬尼亞特的服裝，換上了納尼亞人的貴族服飾。
    什麼東西刺痛了她的眼——果然，隻有納尼亞的服飾，才最適合它的至尊王；也隻有至尊王，才能讓身上如此華麗的服飾變成他的襯托。
    “亨——陛下……”
    彼得回頭，平靜地微笑中有幾分慚愧。“我還是喜歡聽你叫我‘亨利’。”
    瑪格麗特搖搖頭。“……別讓人笑話了。”太多的話，此刻出口的卻隻有這一句。
    彼得別過頭不再看她。他閉上眼，似乎下了什麼決心，默默念道：“瑪麗，我……”
    “要走了？”瑪格麗特走到他身邊，語氣平淡自然，似乎毫不留戀。迎上彼得略帶吃驚的眼神——“放心，我不留你。”
    彼得點頭，沉默。
    “其實我也知道，我留不住你。”瑪格麗特自言自語，“納尼亞的至尊王，多好笑呀。但我真正決定去愛一個人的時候，卻發現那個人的愛是我要不起的。”
    “瑪麗……”
    “你不用對我愧疚，真的。”瑪格麗特淺笑道，“馬尼亞特雖小，但我多少也是個女王。有些事情，你我都懂。”
    皇室、權位、責任、義務……太多太多的過猶不及，太多太多的身不由己。
    至尊王依舊沉默——似乎都是女王一個人在說，就像他們平時相處時那樣。
    “你知道嗎，這段日子對我而言，簡直就像是偷來的一樣。”女王輕笑著回憶，“一個完全不覬覦我國家的人，一個視金錢與權力如糞土的人，一個……一個各方麵都符合我設想的人。”她偷偷瞄了彼得一眼，然後就像所以情竇初開的少女那樣，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暈，“我就知道，海神將這麼完美的你帶到我身邊的那一天，就已經注定了也有把你帶走的一天……”
    “……我隻是沒想到，你會是這樣的身份……”
    “……會是這樣的方式……”
    “或許沒有你，我會開開心心地下嫁盧歇爾，然後跟他一同執政……”
    “或者我會在某次叛亂中身首異處，無人相救……”
    “或者……”
    她一直絮絮叨叨，說了很久。彼得沒有打斷她，隻是任憑她說。他知道，或者這是他們倆最後一次這樣談話了——這裏沒有至尊王，沒有女王，沒有“陛下”。而以後，這些都是不可能的了。對於瑪格麗特而言，可能都再沒有能這樣毫無顧忌地談心事的人了。
    “其實，就算沒有你，我的生活也可能一直像現在這樣，安安靜靜地當我的女王，沒有絲毫更改……”
    “所以啊，亨——你是我能想象到的，最好的生活以外的那一個。你是神的恩賜，即使是短暫的。”話盡於此，她終是咽下了那句已經銘刻在心的“亨利”。
    “嗬嗬，‘瑪格麗特’……”彼得突然笑了，看了看她，“你還真是沒有取錯名字。”
    “我的名字？”
    “在我的家鄉，有一種烈酒就叫‘瑪格麗特’。”彼得道。
    “納尼亞嗎？”
    “不，是比納尼亞更遠的地方……遠的，我都不知道它在哪裏。”
    瑪格麗特點點頭。她聽說過納尼亞國王的那段傳奇的過去。
    “瑪格麗特是一種調製酒。她的基酒是一種產於熱帶的烈性酒，然後配以青檸跟甜橙酒調製而成。”
    “好喝嗎？”瑪格麗特似乎很感興趣。
    “這種酒，剛剛入口的時候可以感受到一種烈酒的火辣，但瞬間這種熱力就又被青檸的溫柔衝淡了，在口中徘徊纏繞，最後隻餘一股淡淡的橙味，溫柔而綿長。”
    “‘瑪格麗特’酒個性熱情而鮮明，氣味濃烈且帶點生澀，是一種能讓人意亂情迷的酒——熱烈，又有一種淡淡的哀思：就像你一樣。”
    瑪格麗特笑了笑。“真有那麼好？”
    彼得也笑了，“嚐過了便知道。”
    “我一定會讓人調出來的，你等著瞧！”女王爽朗一笑，明眸皓齒，在夜光下熠熠生輝。
    “我等著。到時別忘了賣到納尼亞來。”彼得伸手，像一位兄長那樣揉了揉她的腦袋。
    夜已經很深了。很快便要天亮了。
    兩人靜靜地站在窗邊，靜靜地吹了一晚海風。
    “我……回去了……”等回過神，東方已經泛起了淡淡的白光。瑪格麗特眨了眨眼。她第一次發現，永夜並不那麼黑暗，而白晝似乎也並不一定一位著光明。
    彼得點點頭。
    瑪格麗特靠過去，然後輕輕地，在她的亨利唇上點上一個吻。很輕、很淺，隻是碰了碰。彼得知道，此刻她吻的，並不是他；她在跟她十九年的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回憶告別。
    “再見了——亨利……”
    納尼亞人出海的那天，很多人都到馬尼亞特最大的港口來。有的是來送行，有點是來看熱鬧。
    可是，甲板上的離人中，沒有至尊王；港口上的隊伍中，沒有瑪格麗特女王。
    那天之後，納尼亞人在甲板上用狂歡來慶祝至尊王的平安歸來。
    那天之後，愛德蒙跟珍妮芙再沒有來跟彼得問起馬尼亞特宮廷中的流言異事。
    那天之後，至尊王彼得跟女王瑪格麗特從彼此的生活中消失了。
    有些事情，注定要淹沒在東海滾滾的浪潮裏，煙逝難尋。
    【歸·第三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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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歸》的第三卷就到此結束了。這是我寫《歸》到現在寫的最長也是最糾結的一卷了。這一卷中基本上所有人物的形象都多多少少發生了一些改變，故事的感情主線也在這裏完全展開了。於是寫得我都抽搐了有木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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