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珍妮芙被攪得心煩意亂。
    這種煩亂倒並不是沒由來的——至少她很清楚自己到底為什麼而煩。不過，她卻不知道怎麼解決。
    現在離彼得出航隻有一個晚上了。就在今晚的早些時候，彼得已經在休息室時跟他們幾個話別了。露西自然又是哭得一塌糊塗，蘇珊也是戀戀不舍，一再叮囑他要小心，要注意些什麼，要帶齊些什麼衣物。甚至小到杯盤碗碟都一件一件地親自打點。若說有什麼問題，那個人倒是愛德蒙。他好像跟彼得之間有什麼糾葛。這個女士倒不想去弄清楚，不過愛德蒙那種怨恨的目光她是看多了。想來又是為了彼得出航的事。
    全家上下可以說沒有一個人同意彼得這個“愚蠢”的想法。雖然他說得有理有據，但他的那些“理據”，若細細考究，都是可以被一一推翻的。早前至尊王和公正王私下進行的一場辯論，她們都還記憶猶新。若是平時，他們兄弟間的辯論總是博得姑娘們的嬉笑和喝彩；有時連他們倆自己都忍俊不禁。不過這一次，五人怕是誰都笑不出來了。
    最後還是沒能阻止他呢……珍妮芙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心裏把至尊王罵了個千遍萬遍。
    失眠對她來說並不常見。自從到城堡，蘇珊又一次順理成章地將城堡所有的內務都交給了她，加上自己還要看書，一天下來總是筋疲力盡，倒頭就睡。她並不喜歡城堡的生活。就算納尼亞的人們多麼善良，城堡再怎麼沒有勾心鬥角，宮廷總歸是宮廷。在宮廷中，你的一舉一動總是代表些什麼，即使她現在並沒有什麼官爵，卻還是納尼亞一個活生生的標簽。
    可笑的是，就算不喜歡宮廷，她現在卻也不想回到她的小木屋。寂寞倒是一回事，至少林中的鄰居們對她都挺好；不過，心裏空蕩蕩的，那又是另一回事。
    又是這個可惡的彼得。女士又一次在心裏把至尊王罵了個遍。總覺得，是他把自己的生活攪得淩亂不堪的。
    不知是因為心中原本煩躁，還是因為越想越氣，珍妮芙一掀被子，氣呼呼地坐了起來，伸手向後掃了掃自己的頭發，抓起床頭的一本書。
    幾分鍾後，她才發現這是一本關於海外列島以及航海的書，而且不得不承認，她完全看不進去。如果彼得此次出航不順利怎麼辦？如果裏什耍詐怎麼辦？如果布裏斯決心攪和這件事，又怎麼辦？此次出航，蘊含了太多的不確定因素，她甚至不能細細地計劃一番。不行，除了隨行，她想不出什麼更好的辦法。
    若要隨行，那得要彼得同意。女士看了看鍾：淩晨一點了。她倒是不怕得罪人——至少不怕得罪彼得。將書往床上一扔，雷厲風行的女士衝出了臥室。
    門虛掩著，裏麵昏暗的燭光若明若滅。正如她所料，主人還在挑燈夜戰。她知道，依照彼得的性格，今晚大概又是一夜無眠了。
    珍妮芙在門口停了下來。怎麼開口呢？剛剛自己在氣頭上，確實是衝動了些。可是，即便如此，來到了彼得門前，她卻不知道怎麼開口了。珍妮芙在門前徘徊。
    “誰？”房間裏傳來彼得的聲音。僅僅一字，不驕不躁，不溫不火，卻帶著胸有成竹、君臨天下的霸氣。
    “簡……”珍妮芙輕輕道。有些奇怪。她從來不自稱“簡”，這個稱呼似乎是彼得的專屬，連愛德蒙都認為“珍妮”比“簡”好聽。
    門被打開，彼得略帶疑惑地看著她。“你怎麼回事？”他側身請她進去，關上門。“要出航的人是我，你幹嘛睡不著？”隻一句話，已經將珍妮芙的心思猜了八九分。
    “你能不能不去？”珍妮芙劈頭就問。
    至尊王又給了她一個“你不可理喻”的眼神。他知道珍妮芙的“間歇性歇斯底裏”症狀，所以也懶得跟她爭辯。
    “沒有茶，也沒有咖啡——隻有白開水。”彼得倒了一杯水給她。
    “你能不能不去？”珍妮芙再次問道。
    “你現在這麼問，是不是有點晚？”彼得戲謔道。
    珍妮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將杯子“咣”的一聲放在桌子上，然後站了起來。
    “又來了。”彼得拉住她的手，跟著她一起站起來，“能不能不要動不動就給我臉色看？”
    “好啊，隻要你讓我也一起去。”珍妮芙不依不饒。
    “笑話！”彼得想也不想地拒絕，大手一揮，“這麼晚了，你快回去吧。”
    珍妮芙惱火地瞪了他一眼：“彼得·佩文西，你給我記住！”一跺腳，轉身跑開，消失在門口。
    “傻丫頭……”看似走遠了，彼得摘下了自己的麵具，無奈地歎了口氣，“我要是回不來，還怎麼能給你幸福……”
    門後，珍妮芙泣不成聲……
    “就這麼走了……”露西呆呆地坐在花園的秋千上。
    “收起你的感慨吧，這可不是你那些催人淚下的言情小說。”斜倚著石柱，愛德蒙難得認真地聽他妹妹講話。
    彼得出海已經幾天了。根據回報，他們剛剛到了孤島，在那裏整頓休憩。
    “他為什麼什麼都不說？”露西從自己的遐想中回過神，認真地問愛德蒙。
    愛德蒙聳聳肩，細細想了一會兒，然後才說，“怕是不想……給珍妮希望吧……”
    “為什麼不給？”露西又問。
    “這種事情，既然大夥兒都心知肚明，那挑不挑明都一樣。我想，彼得若能平安回來……”
    “打住！”露西打斷他，“什麼叫‘若能平安回來’？彼得當然、一定會平安回來。”
    愛德蒙皺了皺眉頭，沒有跟露西爭辯。
    “怎麼？你敢不同意？”露西拿眼睛瞪他，“公正王，你在搞什麼鬼？”
    “哎……”愛德蒙長歎一聲，“我也不知道……”
    露西終於露出嚴肅的神態：“你不知道什麼？”
    “露……”愛德蒙欲言又止。
    “愛德，你別嚇我呀！”露西伸手，示意愛德蒙過去。愛德蒙緩緩走過去，牽住她的手，然後兄妹倆一起坐到秋千上。
    “本來……”愛德蒙說，“我應該跟他一起去的。可是這次出海，風險太大了，彼得不同意我們倆一起去，所以把我扔下來了——又是那該死的‘年長論’！”
    “可是……既然風險大，為什麼還一定要出海呢？”露西問。
    “他當然有他不得不去的理由——而很顯然我沒有這個理由。”愛德蒙有些不滿地說。
    “什麼理由非要彼得自己去？”
    愛德蒙瞄了露西一眼，然後轉了轉眼珠子，最後才說：“還記得布裏斯嗎？”
    本來以為這話一出，露西又要對裏什破口大罵——愛德蒙發現到現在為止這個世上沒有人像布萊恩一樣被露西女王罵的那麼不留情麵過——不過，事實證明，公正王對自己的這個妹妹還不夠了解，或許是他花了太多時間在總卷上的緣故。
    ——“嗬嗬嗬……”露西發出一連竄銀鈴般的笑聲，倒讓愛德蒙吃驚不小。“原來是情敵見麵，怪不得沒有你的份了！”
    “你吃錯藥啦？！”愛德蒙抓住露西，“彼得現在可能很危險，布裏斯如果打定主意想要為他表親報仇的話，現在可能已經在那邊布下陷阱等著彼得自投羅網了！而且就拉什的能力，還可能調動海上的海盜……”
    “我到覺得布裏斯不像那種人。”露西止住笑，非常真誠地說。
    愛德蒙差點把口裏的茶噴出來——“開什麼玩笑？”
    “說了不是就不是！”露西一撅嘴，“如果要擔心，你還是擔心海盜吧！”
    “海盜有我們的海族監視，應該不會有很大問題。”愛德蒙數，“而且我看不出海盜跟布裏斯有什麼區別……”
    “國王跟土匪，這就是區別！”露西抗議道，“你能不能別那麼小心眼！”
    愛德蒙很認真地看了露西一眼，然後說，“他喜歡的是珍妮芙。而且人家要結婚了。”說完不緊不慢地離開了露西。他知道露西一時不知他是什麼意思，可等她想明白他在開她的玩笑時，已經晚了。
    ——“愛德蒙，你給我回來！”身後響起震耳欲聾的聲音。
    愛德蒙國王華麗麗地無視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