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至尊王睜著眼睛躺在床上。本來這個時候他應該起床了，但是昨天五月盛典的成功舉辦讓他為自己找了一個很好的借口，可以好好地休息一下，偷個懶。他確實也太累了。然而，即便是躺在床上，他的腦子也在一刻不停地轉動。
    他的五月慶典，在大家的努力之下舉辦得很成功——可以說是非常成功。所有的客人都對納尼亞的款待讚不絕口。他有預感，今天他們幾個都會很忙，因為他們將能簽下很多貿易協定。雖然客人們都還沒有離開，但今天一天下來會走掉一大半；至於那些有閑情逸致留下來繼續遊玩的，無非是些貴族小姐和婦人（這個是彼得一直很頭疼的部分），隻要讓她們得到很好的款待，不會在外交上引起什麼問題（說實話她們中也沒有一個人的身份尊貴到能引起外交問題）。蘇珊會把這一切做好的。
    他現在應該好好休息的——他確實有充分的理由那麼做。但是他還在牽掛著一個人：珍妮芙。
    珍妮芙昨晚發火了！他從來沒有看見那樣的珍妮芙。那簡直是歇斯底裏！原因是布萊恩動了她的私人物件——珍妮芙一直非常非常注重隱私，誰也不能亂動她的東西；但他弄不清楚那一本書裏麵寫了些什麼東西。是什麼東西能讓女士那樣歇斯底裏地想衝上去殺掉裏什的國王、甚至不考慮雙方實力的懸殊？還有布萊恩的那句話。他從書中就知道了珍妮芙不肯嫁給布裏斯的原因。但到底是什麼原因呢？彼得想不明白。但他幾乎可以肯定，那是足以一個讓珍妮芙瘋狂的原因。他知道愛德蒙的力氣有多大，但昨晚顯然愛德蒙對珍妮芙也有些招架不住，差點讓她掙脫；他自己也深有體會，因為是他從珍妮芙手中奪下了自己的寶劍。最讓他不解的就是珍妮芙最後的舉動。她為了不讓布萊恩說出她的隱私，所做的僅僅是將那本書燒掉？如果布萊恩真的知道，那燒了書也沒有作用啊！
    彼得越想越煩，因為這些問題都不是你想一想就能得到答案的。最後他決定起床，給自己找點事做，好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跟往常一樣，至尊王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洗一個澡：這能讓他一整天保持清醒。很明顯他是起晚了，因為樹精為他準備的水已經有些涼了。他也懶得自己再加熱水，反正夏天已經臨近。或許他真該學學愛德蒙，自己服侍自己，想怎樣就怎樣。靠仆人為自己準備一切總是不可能永遠順心的。他需要一個更了解他的人。
    從浴室出來，彼得決定先去看看珍妮芙。昨天晚上當他們趕到她的房間時，房門已經關上了。蘇珊說這種時候最好讓她冷靜一下，不要打擾她，所以剩下的幾個也隻能老不情願地被女王拉走、勸他們回到各自的房間休息。
    走出臥室，彼得看見愛德蒙的侍女正在他的小客廳等他。
    “陛下！”樹精急急忙忙地走上前向他行禮。
    “怎麼了，愛拉瓦。愛德蒙國王有什麼事？”彼得問道，通常能讓愛德蒙打發女仆過來的事情不是極小而且無關緊要，就是愛德蒙現在真的走不開。不過從那個被稱為愛拉瓦的樹精的表情上看，彼得斷定這一定不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她看上去很急，因為她似乎等彼得起床已經等了很久（至尊王在休息誰也不敢打擾），而他今天確實起晚了。
    “陛下今天早上去找女士時，女士房裏的帕拉芙說女士一整晚都沒有回去。現在幾位陛下跟大家都在找她。”樹精急急忙忙地解釋，“愛德蒙陛下請您快點過去，他們在休息室等您。”
    “謝謝，我現在就去。”彼得向她點點頭，然後匆匆向他們的休息室走去。
    他怎麼會想不到呢！昨晚女士剛出門他們就追了過去，而到她房間時房門卻是關著的——她在怎麼跑也不可能有他快啊！而且他們也沒有聽見她關門的聲音！可是她到底去了哪裏？彼得走進休息室，他的弟弟妹妹們看見他匆忙起身向他走來。
    “你到底怎麼回事！”愛德蒙劈頭喊道，“怎麼弄了這麼久？就你磨蹭這功夫我都能把城堡再翻一遍了——”
    “彼得，珍妮芙不見了！”蘇珊打斷她弟弟的話飛快地說道，“我們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她，而且現在客人都還沒走我們不敢太聲張，不能大張旗鼓地讓城堡裏的人都去找，隻能是我們幾個和貼身的仆人悄悄地去找。我們找了圖書館、花園、休息室——還有其他珍妮可能去的地方，但都沒有找到。再過半個小時我們就要用早餐了，倒是可能有很多客人在場，珍妮不能不出現。你說怎麼辦？”她飛快的將所有事情講了一遍，然後停下來等她哥哥拿主意。
    “所有地方都找了嗎？門衛呢？她有沒有出城堡？”彼得問道，盛典期間凱爾帕拉維爾的警衛是加強的，連鳥兒要進來都要經過獅鷲的確認。
    “沒有——謝天謝地！”露西說，“但是我們實在想不出她可能去什麼地方。但是最重要的是，早餐是珍妮芙負責準備的，沒有她坐鎮廚房會亂套的。”
    “沒錯，真是謝天謝地！”愛德蒙惱火地抱怨道，“顯然廚房的人都還沒有發現；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任何人來告訴蘇珊廚房出了問題——”
    “等一下！”蘇珊喊道，“愛德，你剛才說什麼？”
    “什麼‘什麼’？”愛德蒙一頭霧水地看著她。
    “你說‘廚房’！”蘇珊喊道，推開彼得衝了出去。
    “蘇珊！”露西跟了上去，彼得和愛德蒙緊隨其後，“你去哪兒？愛德不是說廚房沒出事嘛！”
    “廚房！”蘇珊說，“我們沒有找過廚房！”
    “你瘋了！”愛德蒙加快腳步趕上他姐姐，“她怎麼可能在廚房？就是在哪也不會是現在！她隻是負責菜譜跟教那些廚子——”
    “珍妮最近有個小毛病。”蘇珊飛快地說，“喜歡自己在廚房研究菜譜。她最近看到了‘F’那一欄的書，‘食物（Food）’。”
    “她按照首字母看書？”愛德蒙問道。
    “也不是。她隻看她某一時期喜歡的書——誰知道呢？”這時他們已經進了廚房，蘇珊領頭向一個小隔間走去。她推開門：四兄妹頓時目瞪口呆。
    房間中央盛放食物的長桌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曲奇——有小方餅、裂紋曲奇、指模餅、杏仁條……反正露西覺得，凡是她能想到的曲奇都在桌子上出現了。這些曲奇有的還成堆地堆放在盤子中，有的已經用精美的細網絲袋裝成一小包一小包的。旁邊有一些還沒有用的袋子和封口用的絲綢，更遠的地方是製作曲奇用的材料。珍妮芙正彎腰從烘培爐中將剛剛烤好的一匹曲奇拿出來。
    “珍妮？”露西小心翼翼地叫道，她還沒有忘記昨晚的女士。
    “早上好！”珍妮芙淡淡地說，看起來有點累（露西估計她一整晚都沒有睡——要不然哪來那麼多曲奇）。她的手中抱著一個大碗，此刻正在不斷地攪拌著裏麵的材料——非常用力，好像是那隻碗跟她有仇似的。
    “不是吧……”愛德蒙拿起一塊曲奇，“你……有這個必要嗎？——這些足夠把布萊恩淹死！”
    “如果你還想活著走出這個廚房，你最好不要提到那畜生的名字。”珍妮芙聳聳肩，“做食物的人需要良好的心情。再說了，凱爾帕拉維爾的上好食材不是用來埋葬畜生的。”她將一些蜂蜜加到大碗中，然後又開始攪拌。
    “這倒不必擔心，我肯定城堡裏有足夠的麵粉讓你發泄——”彼得無奈地說。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發泄情緒的人。做曲奇？虧她想得出來！況且以數量來說這確實有些太多了。
    “當然不必擔心，因為我不會客氣。”珍妮芙開始用小勺把攪拌好的材料裝進一些製作曲奇用的模中。“恩……如果點上玫瑰醬嚐起來可能更好……”她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然後轉身打開壁櫥，拿出了一小瓶紅色的醬，用一支小銀簽沾了一些，點到裝好模的曲奇上。
    “哇——”露西忍不住走到桌旁，拿起一塊曲奇嚐了一口，然後發出感慨的驚歎。“珍妮，太好吃了！這是用什麼做的？”她拿著一塊心型的曲奇。
    “我不記得了——昨晚我大概做了二十批曲奇，每一次都胡亂加了一些新材料。我估計你吃的是百裏香加牛奶什麼的——我可說不準。”珍妮芙向她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別吃太多，露西。呆會還要吃早餐的——不過早餐後我可以給每位客人都來點兒，反正我們有足夠的曲奇。”
    “足夠？”蘇珊皺了皺眉頭，“這些……就算你讓我們早餐都吃這個也吃不完啊……”
    “誰要你們吃了？”珍妮芙說，“愛德——放下！不許拆包好的！”愛德蒙出於好奇想拆開女士抱在絲袋裏的曲奇，被她抓個正著。
    “我不過是看一下……”愛德蒙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然後便沒有再說話——看起來，女士的怒火還是沒有過去。
    女士還沒有來得及回答，有人敲了敲小隔間的門——一位樹精走了進來。
    “日安，各位陛下——女士，您找我？”樹精向他們行了禮，同時略帶幾分吃驚地瞟了珍妮芙的“曲奇盛宴”一眼——雖然有點失禮，但蘇珊相信換了誰都會有這樣表現。
    “你好，薇薇亞。”珍妮芙朝她點點頭，“早餐準備得怎麼樣了？”
    “都按照您的吩咐備下了。”樹精說。“再過二十分鍾客人們就開始進場了。”
    “很好——對了，我前幾天給你的名單呢？”珍妮芙問道，一邊察看烤爐中的狀況。
    “我把它收好了。”
    “你將那份名單拿給母人馬拉德維亞特，讓她照著名單從明天早上起安排城堡中的人輪流休假——記住，要嚴格按照我安排的順序。如果所有女仆在一天之內都走光，那城堡就亂套了。”
    “休假？”蘇珊忍不住插嘴，“怎麼回事？”城堡事務似乎已經在向超出她控製之外的方向發展了。跟她一樣吃驚的不止她一個，而那隻樹精似乎被嚇壞了。
    “大家為了準備五月盛典這段時間以來已經忙壞了，也該休息了。”珍妮芙淡淡地說，沒有理會樹精的驚訝。她將又一批曲奇放入烤箱，同時繼續察看前一批的情況，“還有，這些曲奇——”她指了指那些包好的，“算是我們給大家的謝禮吧。我還，恩——我們還沒有完全弄好，不過快了。早餐後我會讓人把它們搬到你們的休息區去，到時候你們自己拿吧——我估計今天國王和女王們還是會很忙，但是等送走了客人後至尊王陛下還會好好謝謝大家的。現在就隻能先讓你們輪休了——當然，還有曲奇，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
    “為陛下準備盛典是我們應該做的，女士。”樹精非常正式地行了一個屈膝禮，“您用不著答謝我們——我們很榮幸能為陛下服務。”
    “謝謝你，薇薇亞。”彼得站出來說，“但我想女士所做的也正是我們四個所想的。這些都是你們應得的。請轉達我對大家的謝意，因為你們的鼎力相助慶典才能這麼成功。”
    在樹精感動得一塌糊塗、戰戰兢兢地走出去之後，四位統治者一時都不知道說什麼：珍妮芙所做的，其實是他們沒有想到的。他們都知道自己很忙，忙著外交，忙著應酬，忙著簽協議，忙著見朋友；然而，似乎誰都沒有想過，舉辦一個國家盛典，最忙的是那些城堡底層的人們，那些為了他們的國王而日夜忙碌的人們。小廚房中一片寂靜，隻有女士依然自顧自地弄這弄那的，忙得不亦樂乎。原來，女士做曲奇不全是為了發泄（雖然她後來承認一開始她確實是在發泄，還摔破了兩隻碗）。
    “恩——”彼得清了清喉嚨（他承認女士剛才又給他上了一課），“那麼——簡，早餐你還去嗎？”他一時也想不出什麼話說，不過這一句話他確實很想問。他知道在早餐上他們會跟布萊恩兄弟碰頭，而到時候如果女士一時又控製不住，當著那麼多客人的麵難免尷尬。
    “去，為什麼不去？”珍妮芙理所當然地說，“不管昨晚發生什麼，我得先去跟布裏斯說清楚。老實說他除了對他的表親過度崇拜之外，也沒有什麼特別大的缺點。我沒有答應嫁給他並不意味著我討厭他——”她看見蘇珊挑起眉，沒好氣地補充道“好吧，我確實不怎麼喜歡他——但也不討厭，除了三年前那一次之外。”
    早餐在非常和諧的氛圍中進行。布裏斯顯然對昨晚發生的事一無所知。此刻他正在和女士興高采烈地聊什麼——奇怪的是今天女士非常配合，而且似乎是打定主意地看都不看布萊恩一眼：如果布裏斯又充滿崇拜地提起他的表兄，女士也隻是淡淡地應付一下，然後馬上將話題轉開——她就是有這個本事。至尊王又一次因為應酬客人而無法估計珍妮芙這邊——他能做的就是不時看看布萊恩有沒有距離她過近。倒是愛德蒙，雙眼銳利得像老鷹一樣，整個早餐進行期間沉默寡言，總是盯著布萊恩和布裏斯看，不時挑起劍眉，因為布裏斯對女士有些過分熱情了。蘇珊在看過早上的菜譜後，第一次幹涉了目前由珍妮芙包辦的“城堡內務”——她在確定早上沒有需要特別費力切割的食物後，便將珍妮芙事先為客人準備好的銀質刀叉全都換成了鐵質：華美依然，但有一個特點，那就是它們沒有銀質的那麼鋒利。這是她為了防止女士什麼時候心血來潮將餐具當武器而做的小小改動。當然，珍妮芙發現後也沒有說什麼，隻是不屑地聳聳肩——在她看來，女王簡直多此一舉。露西整個早餐期間都心不在焉地；雖然食物很精美，但她非常想再常常那些曲奇——它們的樣子太可愛了，口味也很多。她發誓隻要有機會她會每一種都嚐一塊，然後選出最喜歡的讓珍妮芙教她做。
    拉什跟裏什的兩位國王在早餐後不久就啟程了。在臨行前，布萊恩又一次找了女士。彼得看見了，讓愛德蒙幫他應付了幾位貴族女士，自己悄悄地跟著珍妮芙。
    “我希望你能再考慮一下我跟你說的事。”彼得聽見布萊恩說，“我的表親對你真的非常愛慕，而你也確實符合做為拉什的女王的條件。”
    “考慮？在你私自動了我的詩集之後？”珍妮芙冷冷地說。原來那不是書，是詩集！彼得恍然大悟，但不知道珍妮芙什麼時候開始也會寫詩了。
    “我所看到的你不肯聯姻的理由，在我們的國家不成理由。”布萊恩說，“在我們那裏，女人沒有選擇所嫁的人的權利。”
    “可惜，在我們這裏有——至少我原來生活的地方有。我們甚至有在議會的選舉權。”珍妮芙說，她的聲音很平靜，但彼得知道她其實已經在崩潰的邊緣——隻要你一提到女權問題。
    “這就是納尼亞的優良傳統。”布萊恩譏笑道。
    彼得突然覺得讓珍妮芙獨自麵對他是一件很可恥的事。他決定幹涉一下，即使珍妮芙過後會殺了他。
    “珍妮芙？是你嗎？”他裝著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神情走過去，然後在看見布萊恩時假裝小小地吃了一驚，但還是很禮貌地向他點點頭。
    “彼得！”珍妮芙的聲音告訴他，她很高興他的出現。
    “我是不是打擾你們了？”彼得繼續演戲，不過他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他要布萊恩看出啦，至尊王在警告他遠離女士。
    “當然沒有。”珍妮芙說，“我隻是在向他告別，並告訴他短時間內我不想再見到他。”她挑釁道。珍妮芙就是有這樣的本事，她的嘴巴從來不饒人。
    “我想我的告別也應該結束了。”布萊恩的聲音帶著幾分慍怒，“短時間內我們當然不會再見，但我不能保證我以後不會送你們一份大禮。”他對彼得怒目而視，對他的打斷非常不滿（彼得隱約覺得這並不僅僅是對他的出現的惱怒，但是他一時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我們會照單全收的。”彼得毫不退讓，他根本不在乎裏什能對他們怎麼樣。“簡，倫恩國王在找你。”他伸手示意珍妮芙跟他走。女士馬上上前挽住他的手，並肩離開了布萊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