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誰主乾坤  第二十九章 歸去來兮(中1)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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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剛建成的北塔比我曾頂禮膜拜的南塔更巍峨高大。塔後是香煙嫋嫋的佛堂。三重三進,殿堂深闊,供奉著不同佛像。
    繞過大殿,有一個清靜小院。僧人垂首開了院門。院內潔淨清雅,除了幾聲婉轉的鳥鳴,再沒有別的聲響。一棵大樹冠蓋繁華。佛門清靜地,連翻飛的落葉似也沾染上氤氳的煙香。
    樹下,有一人背對我而立。他雖輕袍緩帶,卻掩不住周身隱隱散發的鋒芒。我一眼便認出了正是右相述律羽之。他果然很“湊巧”地也來到北塔佛院。
    他一動不動,似未聽見我入院的聲音。我啟口喚道:“述律丞相。”
    述律羽之緩緩回轉身來,定睛一看是我,慢悠悠捋了捋胡須:“不知公主殿下也有雅興來此,真巧。”
    “是啊好巧。”我淡聲答道。他並未向我行禮,這也在我意料之中。我玩味著“公主殿下”這個稱呼,走近幾步。看清述律羽之籠罩在大樹陰影下的麵容,我帶了一絲訝色:“右相大人印堂發暗,眼下生青,可是有煩心之事?”
    他微微一曬:“原來殿下還會相麵。”
    我也輕笑:“本宮能為丞相大人解憂否?”
    他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公主有何見教?”
    我看著述律羽之,一句一句慢慢地將他在朝堂上的奏報吐出:“昨天早朝,右相奏言,推行新政以來,北方多有滋事之人,說什麼公主是南方和親的政策,而公主手刃耶律煬,與契丹體製不和,是為北方變亂之根,還請陛下斟酌。本宮記得前些日子,大人還在朝上力主本宮為後。現在突然改口,是八部酋長已經達成和議,請丞相代為言之麼?”
    述律羽之神色一變,隨即冷冷一笑:“前朝的事,公主很是關心啊。”
    我輕歎了口氣:“不能為皇上分憂,是丞相之大罪過啊。”
    他麵色不虞:“本相對皇上一片忠心,日月可鑒。”
    我道:“如今契丹南北合一,皇上一心改革弊製,推行新政,丞相本應大力支持,卻因一己私心,使皇上為難,北伐失利,怎不是大罪過?”
    述律羽之的臉色立刻轉青:“公主何出此言?”
    我走開幾步,拈一柄新葉輕嗅:“新政的第一步,部落兵權要全部收歸國有。丞相如此忠心,述律部可曾交出全部兵權?”
    述律羽之輕咳一聲。我知他早就為此事煩心。契丹和大周不同,平日並不養兵,將士全在部落之中。一旦有戰事,才向各部征召人馬。當年的黑鷹軍,大半都在耶律述律兩部之中。契丹南北大戰,黑鷹軍已滅,述律部元氣大傷。耶律楚又久有收編部落兵力,統一國家兵源的打算。若是他從南部入手,述律羽之恐怕很難向族人交代。
    “再者,就是朝廷。南北麵官製乃先汗遺誌。且觀從前契丹,拿主意的都是耶律家族勳貴、各部酋長。而如今,那些有戰功的奴隸,那些從部落中抽調出來的年輕將領,那些飽讀詩書的漢人都在朝堂有一席之地。朝廷還是隻有耶律述律族人說話的地方麼?”我來契丹五年,慢慢才知道,那些跟從耶律楚南征北戰的很多年輕將領,都是部落裏的奴隸。比如蕭顯、李德威都是。立國之後,耶律楚給了大量有功的奴隸自由之身,甚至提拔他們給予將軍高位。這在各部酋長和耶律述律勳貴眼中,簡直就是顛覆契丹國本。
    在朝廷和軍隊的問題上,述律羽之心中,不會沒有不滿。他多年支持耶律楚,怎麼肯讓自己的一切付之東流。我接著道:“現在朝廷有了獨立的刑部,酋長們還能想殺誰就殺誰麼?按皇上預想,接下來還要設立戶部,各部的人口,錢糧,牛羊都要歸朝廷所有。等一個如同大周一般的國家建立完成,各部落就將被徹底拆散。酋長們可願答應?所以,他們反對新政,這也是北方一直支持耶律煬的原因罷。如今,看南方已勝,推翻新政無望,便拿本宮殺耶律煬之事大作文章。他們料定皇上不會舍棄本宮,想借此討價還價。皇上豈能久容他們?皇上親征北契丹,本為降服部落,為新政推行掃清障礙。丞相多年輔佐皇上,勞苦功高,難道有朝一日還要受他們拖累?即便如今和議,納八部之女為妃,生子者為後。若新月妹妹未能生子,讓他族捷足先登,述律滿族的榮耀……丞相可甘願將多年心血得來的一切,拱手送於他人?”
    述律羽之不置可否。
    我向他欠一欠身,這是身為公主對臣子最大的禮節。“丞相,”我道,“我願棄後位,不使皇上為難。我亦有一策,可保述律全族南方利益無絲毫損害。”
    述律羽之目光深沉,隱露訝色。良久他才道:“那麼公主所圖為何?”
    我幽幽道:“我要的東西很好辦,但隻有丞相能辦,上書為耶律史討封賞。”
    述律羽之一直並未多言,對我戒備很深。我對合作一事本不抱過多期望,不過一試。畢竟冰凍三尺,我們彼此的仇怨豈可輕易解去。
    於是我說:“丞相若有多顧慮,本宮便告辭了。”他仍未答話,我略福一福,便調頭而去。
    剛至院門,身後傳來述律羽之低沉的聲音:“不知公主要為耶律史討什麼封賞?”
    我回轉身,述律羽之正轉過頭,目光猜疑。我道:“耶律史守護天福有功,皇上曾答應給他遼河以北,鴨綠江以南的封地,還許他五萬牧馬。請丞相進言,勸皇上為全耶律族兄弟之誼,兌現昔日承諾。”
    我憶起當時耶律史強求耶律楚給他五萬牧馬,耶律楚確實應他。怎奈他不肯信耶律楚,繼續脅迫我南進,並將我失在裴青手中,使耶律楚身中毒刀,險些喪命。因此大戰之後,耶律楚將耶律史驅於遼河以北,算是給了封地,卻不曾正他族名,更未給他牧馬。這些前後因緣,述律羽之未必全都清楚。
    這邊述律羽之聽聞我要五萬牧馬,皺眉道:“給他這麼多馬?大戰方歇,談何容易……這事難辦。”
    “如若好辦,何用相請丞相?”我淡淡一笑,笑容裏卻並無悅意,“本宮要為丞相做的事,更不好辦。”
    述律羽之側目道:“以公主聖眷之隆,要什麼不是輕而易舉,為何托付老臣?”我惻然一笑,澀澀開言:“此乃政務,丞相提出,才最為合適。”
    他懷著戒心,再三探尋我為何要為耶律史謀求封賞。
    我道:“各取所需罷了,決不與丞相為難。”
    暮鼓沉沉地響起來,告訴我們時間已晚。
    述律羽之仰首,看著天空中飄散的香煙,那是敬奉神靈的人們燃起的禱告。他似閑閑提起,聲音聽起來那樣冷靜:“公主耳目靈通,一定知道老夫今日為何來此了。”
    我目視他身上素服,悚然驚覺,豈唇想說些什麼,卻覺得說不出口,隻能默然肅立須臾,然後離去。
    回到宮中,我將會麵的情況告知了耶律寒。他道:“宰相肚裏能撐船。沒想到右相願意與娘娘合作。”
    我憂慮地看他:“你知道今日是什麼日子?”
    耶律寒點點頭,說:“知道。述律礪的忌日,右相才會去北塔寺院。”
    我緊蹙眉頭:“這件事右相不會善罷甘休。我,你,耶律史,述律羽之一刻都不曾忘記誰殺了他的兒子。你……千萬要小心。”
    耶律寒雖口中稱是,神色中卻並未有什麼懼怕之意。
    隔兩日,他帶來朝上消息。耶律楚論功分封耶律家族。其中,以守天福有功,封耶律史為遼東王,賜牧馬五萬。
    耶律史也很快派人傳消息給耶律寒,作為酬謝,他願暗中護送我自遼河南下,繞過回紇,回到大周。
    但真要回到大周,還有重重的困難。首先,我還欠述律羽之一個國策。
    但是我和耶律楚已經很久沒有見麵了。從大雪紛飛的冬季一直到四月。
    我怕見他。我去意已決,卻肝腸寸斷。每晚入睡,我都習慣性地尋覓那一個溫暖的懷抱,堅強的臂彎而不可得,心知或許在餘生的日子都將不再有熟悉的氣息在頸邊圍繞。這樣的憂慮像毒蛇纏繞心頭,以致夜夜失眠。他也不見我。他或許也是刻意冷落我。因為去我的呼聲在朝中和民間如此激烈。尤其是北方。
    我沿著新修的宮牆盲目地走,腦中塞滿紛繁複雜的各種念頭。春日的風吹拂在麵上,竟無一絲暖意,依舊是那麼寒涼。
    “娘娘娘娘!”“娘娘娘娘!”
    橫裏竄出個小宮女:“娘娘,大事不好了!”她奔得氣喘不已,發髻都散亂了。我頓時止步。一陣雜亂的腳步,幾個侍衛也向我疾走來:
    “皇上遇刺!還請娘娘速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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