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燕國公主 第五十章 失歡(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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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一席話猛然觸到我心底最柔軟的深處。我心頭一暖,向他們道:“我知道你們的忠心,但識時務者才為俊傑。我已牽累了太多的人。太多的人為我而死了……我實在負擔不起這樣的沉重……你們雖認我是主子……然而我在這天福宮裏已經什麼都不是……連你們也不如……”
阿碧也上前來扶著我的雙腿:“夫人……夫人……別這樣說,大汗隻是生氣罷了。等他氣消了,自然會撤了兵士,仍舊寵愛夫人……”
我沉重地搖頭:“不是他……是我……是我的心……死了……”
方才那哭出聲的小廝突然含糊著聲音說道:“我不管那些,我隻知道夫人待我們好,有什麼賞賜都想著我們,從來沒有責罰過我們一句。我們若此時離開夫人,還是人嗎?”
我已對生活絕望,卻遇上這些不離不棄的奴仆。眼眶又酸又疼,我忍不住走下位去,一個一個緊緊地擁抱他們……
不過一日,整個天福宮都知道我已被禁足。我知道失寵意味著什麼,也知道隨之而來的是什麼,畢竟我在大周宮廷裏見過太多例子。但是我卻不知道該如何去麵對,去處置……縱然我的心已經從劇烈的疼痛隨著火盆裏徹夜燃盡的炭石化成了一灘無煙死灰,但是周遭的一切,卻逼我去看,去聽,去感受……
妃離宮再沒有了優渥的待遇。賞賜和例份自然不用提,送來的飯食不幾日就變得不能入口……甚至連夜晚取暖的炭火,照明的燈燭……也一天天斷了供應……夜晚宮裏頭又黑又冷,還異樣潮濕,一班侍女小廝都跟著受罪。而我自那日在長河裏著了風寒,一直病著。阿君阿碧心疼我,幾次向宮外侍衛求告,要他們告訴黃總管一聲,找個巫醫來看看。然而那些兵士見如今妃離宮失了勢,都是百般嘲弄譏諷,哪裏肯去傳話?
阿碧還在苦苦哀求。兩個守正門的看守拿長槍戳弄著她前胸,猥褻地笑:“給爺親一個就去!”
“阿碧……別去求他們……何必又自取其辱?”我厲聲喚她。背轉身,任是淚落也不能叫他們瞧見!我知道自己的氣性遲早要害了自己,但是我總是放不下——我是大周朝的公主,怎能讓人看了笑話去?
因我身子本就差。這樣拖著,病勢不幾日越發沉重起來,時常迷糊昏睡。有時在夢中我也會重遇過去在大周宮廷裏的歡樂時光,和青兩小無猜的光景,或是同耶律楚去微服遊蕩的日子,他給我畫眉的時刻。然而往昔越美好,越襯托出今昔的寥落。那美好就成了刀子,一刀一刀細碎地剜著我的心;就成了火,一縷一縷反複熬煎著我的魂魄;就成了冰,一塊一塊慢慢凍徹我的血液。
卻是一陣嘈雜驚醒了我。兵器的脆響,軍士的呼喝,女子的哭泣……是契丹兵又來了麼?我猛然驚跳起來,渾身是汗。“殺了她!”這如野獸般的號叫如此熟悉,出事了!
猙目四顧,我突然發現自己是在妃離宮,不是在被押往上京的路上……扯過床邊的披風,搭在肩上,我直欲從床榻上撲下來,卻一個踉蹌,腳下虛浮,差點跌倒。
“夫人!”是阿君從外間迎上前來。“怎麼了?出什麼事了?”我焦聲問她。她的雙眼已是紅腫:“夫人,你病得這樣,快去躺著罷!”
我不理睬她,掙著身子便往殿外而去——
妃離宮大門敞開著。遠遠便可看見門口一名兵士正用尖刀架著一個女子,向她呼喝著——是阿碧!她竟出了……妃離宮!
我情不自禁向她走去。身子被驟然扯住,是阿君從橫刺裏快步跟上來:“夫人,萬萬不可出去,你難道忘了大汗的命令?”
心中的驚詫和惱恨頓時爆發,我轉首便衝阿君大喊:“是啊!既如此,你怎麼會讓阿碧出了這宮門?”
她哭道:“夫人病重,大汗又不在宮中。好容易拿錢買通了一個侍衛去報給黃總管。黃總管以探問病情為由召阿碧去問話。我攔著不讓去。可阿碧強得不得了,說夫人的病拖不得,到底偷偷出去了……誰知她剛出妃離宮,就被侍衛拿刀架住了!”
我晃了一下身子,又急又氣,舉手便要打阿君:“這是有人在撩撥咱們出這妃離宮哪!你竟糊塗得攔不住她……”手卻怎麼也打不下去,隻和淚一起軟軟地落下……
阿君抓住我的手:“夫人!你打死我罷。你打了我,我還好受些!”
“此時說這些還有何用?你跪下!”我凶狠地訓斥她。她從未見我發這樣大火,一慌,已垂首雙膝跪下!就在這一瞬,我已下了個最大的賭注,拔足飛奔,隻數步便踏出了妃離宮!
宮外圍牆邊果然密密站著兵士,黑甲沉沉,環宮肅然!明晃晃的尖刀連成一片。見我奔出,全都立時戒備,刷一聲拔出長刀!門前架著阿碧的那人見我忽然奔出,也大吃一驚!
阿碧的雙眼像要瞪出血來,聲嘶力竭道:“夫人停步!”
我心中早有主意,縱身便往那架住她的刀尖上撲去——那兵士不料我有此一舉,一時錯愕,刀迅速往後一縮。
“死丫頭,你出來做甚?”趁他尖刀的一縮,我一把拉住阿碧,把她向後一推,身子便攔在她之前。
僅僅這極短的一瞬,數名士兵已衝到麵前:“夫人!請讓開!這女子違了大汗之令,需依令處置!”
我抬眼瞪著他們:“違令的是我!不是她!”
阿碧急得欲從我身後出來,但我緊緊抓著她,她又不敢用力甩開我。我回頭罵道:“糊塗東西,還不進宮去!他們斷不敢傷我!你要白白送死麼?”她站著不動,我揚手便給了她一巴掌,吼道:“還認我是你主子嗎?你快進去,我自有道理!”說罷狠命把她往門檻裏一推——這一推用力過猛,我捂著一陣撕痛的胸口,喉頭一陣血腥氣湧上……
“夫人……”阿碧還想要上前。我回身掙命般隔開她和契丹兵……
阿碧,你不會明白……紫蒙川的熊熊火焰,至今灼燒我心,我永遠不會原諒自己……我再不能軟弱,再不能叫愛我的人去死,而自己無恥地活下去!
阿君默默從門檻裏把阿碧拉了進去。她的雙目仍是淚眼模糊,但卻似明白了我的心意。
回過頭,狠狠地瞪著身前的契丹兵。他們都舉著尖刀,已在妃離宮前圍成個半圓。
一中年男子撥開前方數人,一直踱到我麵前,彪悍的身軀擋住了光亮:“我們要捕這女子。夫人讓開便罷,否則……”
我對他微微一笑,極其輕蔑,身子擋住妃離宮門:“黃總管來得好快!我清楚聽見大汗的原話是不得隨意進出!她既出不得妃離宮,現在你也進不了!”
他臉上掠過一絲惱色:“大汗也說過,違者不管是誰,格殺勿論!夫人也聽清楚了罷!”
“很清楚!”我響亮地回答,挺起身環視周圍的無數尖刀,雙眼絕不會有一絲畏懼,“我什麼都怕,惟獨不怕死。誰有膽量殺了我,不妨上前一試?”
黃總管臉側肌肉微微抖動。他轉身大聲向這些兵士喊話:“上回西門守衛的下場你們都是看到的!若敢不遵大汗之命,等大汗回來後問明白了也是斬首!今日必得按令行事!”又扭頭對我道:“方才念在你是夫人,才以禮相待……若再阻攔,休怪我不客氣!”周圍這些兵士見他如此說,都如野狼般慢慢圍攏上來。
原來耶律楚果真不在宮中。怪不得有人等不及了!“好啊!黃總管你盡管不客氣……隻不過,先要從我的屍體上踩過去!”我的語調更像是冷冷的嘲笑。
“你當我不敢嗎?”他聲音更加暴烈。我道:“大汗在時,黃總管一向恭順有禮,稱我一聲真真夫人。今日……哦,讓我來猜猜,是你的主子按捺不住了……叫你來演這一出逼宮!何不讓這戲份更精彩些,叫你主子現身罷!”
他氣得麵色發青,回身怒吼道:“還不快上前殺了她!”
“哼!”我亦怒喊道,“誰敢動我?大汗若真有殺我之心,在抓住我那夜便殺了我了,何必等到今日?黃總管既受人指使,非要致我於死地,為何不親自動手?想叫這些人一起動手,到時來個法不責眾?你太小看大汗了,他殺上數千人也不眨眼的,回來一定將你們全部處斬!”
他得意地笑起來:“我等是奉命行事,大汗怎會殺我們?”
我笑得比他更歡:“是麼?等大汗回來,妃離宮裏人一定告訴他,黃總管你如何在這宮前逼死了我!大汗隻要對我尚有一分餘情,便絕放不過你們!當然,”我又道,“你為防妃離宮裏人亂嚼舌頭,今日也可以衝進宮去將他們全殺了。不過那樣殺人滅口的話,且試試大汗回來又會怎麼說?”
我身子雖比他弱小得多,然氣勢凜然不可侵犯,說話擲地有聲。眾兵士竟一時不敢上前。黃總管站在原處,似乎也有些許畏色。
我趕緊放柔語氣道:“黃總管,得饒人處且饒人。此次我忤逆大汗,確實令他發怒。但未知日後大汗必定不會回心轉意。你今日高抬貴手,就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我與宮中眾人感戴黃總管,他日必定湧泉相報!”
我欲賭黃總管看在往日耶律楚待我的寵愛上還能有所忌憚,但是宮牆後卻徐徐轉出一個麗影:
“黃總管不用擔心,大汗歸來後,我自會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