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燕國公主  第五十一章 失歡(下2)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4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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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情知不好,但仍對這麗影粲然一笑:“律妃娘娘,終於肯現真身了!”
    律妃站在眾侍衛之後遠遠地打量我,眼神妖媚而陰冷:“你真是厚顏無恥!還癡心妄想著複寵嗎?隻怕你再沒有機會了!”我心下悲涼,沒想到能用來護身的也隻有耶律楚過去那點寵愛,如今更不知幾許稀薄。
    “說到複寵,誰比律妃娘娘更擅長?”心知她今日決不能容我活著,便也不管不顧。
    她絕豔的容顏染上羞衿的惱色:“若不是你,我怎會那樣作踐自己?賤人!今日就是你的死期!還不快殺了她!”
    包圍我的圈子越縮越小,依稀是在臨潢大帳內我行刺後,那些圍上來的契丹兵——沒想到,東丹和臨潢竟是一樣的……
    “夫人!”
    我回首望向妃離,卻隻有喃喃自語:“還是……牽累你們……”
    伸向我頸下之劍,雪亮鋒利,寒光閃閃,饑渴的鋒刃。我知道它要飲血。有亮光射在劍鋒上,鋒芒射進我眼裏,好刺眼!
    “誰敢傷她?”一聲頓喝,身側已多一人,衣如飄雪,風神超邁。我猛吃一驚。耳畔隻聽刷一聲,這人已拔出身側佩劍架住伸向我的尖刃。他雪白的衣衫映襯著寒涼的刀影,孤絕得像一隻雲中鶴。
    心中的酸楚終於忍耐不住,我眼中湧出淚來:“蕭總管,是你回來了……”
    “是!”他的眼眶也噙著熱淚注視著我,聲音像暖暖的風,“夫人,是我來遲,使你受苦了……”
    我卻猛然想到了什麼,用力道:“你要做什麼……快走……我不能連你也害死了……”
    他一手執劍護住我身前,一邊輕聲安慰我:“夫人不用怕,快回去內宮!”
    律妃絕沒料到蕭史此刻突然出現,還敢阻她之事,氣得柳眉倒豎:“蕭史,你不要命了,一再同我作對!”
    蕭史平日一向溫和,此刻卻語氣決絕:“下官隻對大汗效忠,請娘娘自重,勿傷夫人!”
    律妃冷笑了一聲:“你處處維護這個漢人賤婢,難道你與她有私?”
    我氣得渾身亂顫,正待開口,蕭史卻平靜道:“她是大汗心尖上的人。大汗寵愛之人,就是我效忠之人!我已譴人去溫泉行宮報大汗知道。今日之事究竟如何處置,還是等大汗回來親自決定罷!娘娘何必如此著急?”
    心裏一痛……我在這裏受著煉獄煎熬,他卻去了溫泉行宮……
    律妃果然是草原上的女子,性情爽烈,再不願跟蕭史多辯:“心尖上的人?她也配嗎?我才是大汗心尖上的人!我今日定要殺她,蕭史你不知好歹,那就陪她一起死!”
    她驟然伸手,兵士已衝上前來——蕭史一手推我到身後,一手執劍,已追形逐影,動如騰兔。
    第一個便是黃總管。他手持長刀直刺,一道寒光便直逼蕭史當胸而來。蕭史目光極是敏銳,一個滑步側身,人便到了黃總管身左,劍光一撩。黃總管還在疾步轉身,劍已到他左邊肋下!黃總管驟然間吃這一嚇,大喝一聲,長刀閃電般壓下,又順勢一個弧形橫掃,淩厲異常。殊不料黃總管回防下擊時,蕭史的劍早已收回,輕靈地滑到了黃總管左側,避開了正麵刀光,又迅疾刺向黃總管咽喉——隻一劍,和著一聲慘叫,便是血濺三步!
    從前隻看見耶律楚的武藝,當得起是契丹第一勇士,從未留心蕭史。原來他的劍術輕靈回轉,也是如此不凡。
    周圍眾兵見黃總管死在劍下,長刀已化作飛虹擊向前來。蕭史雪白的身影穿梭在漫天的刀光劍影中,每出一劍,必有所中,既快且狠,不給敵人半分餘地。每一次,當他的劍和對手的武器相交的那一瞬間,會忽然滑過對方的刀身刺入身體,如行雲流水那麼自然,隻一劍便摧毀對手的鬥誌與肉體!斑斑血跡濺上他雪白衣衫,似紅梅綻雪,與他溫潤的眸子如此不相稱!
    然而身後有我,他終是心有旁騖,施展不開:“夫人,快回宮去!”我喊道:“蕭大人,他們人太多了!你快走罷!”他舉劍一陣疾刺,已逼得來敵退後數步,手一拉我急奔,已退入宮中——兩邊小廝猛然關上了宮門。宮門外頓時傳來刀劈銅門之聲,陣陣令人肝膽欲裂!
    蕭史拉我入內宮,不待旁邊眾下人說話,已責備我道:“夫人如此糊塗,怎能親身走出這妃離宮?幸虧我得到消息,來得及時!”
    我急道:“你自己才是個糊塗的,為何要冒險救我?你難道忘了還有大事要做!”
    他並不回答,將一個細長紅匣塞在我手中,貼在我耳邊道:“這是玉蟾液,也是極難得的。雖未必能解你身上之毒,但總能緩你病症!”
    我緊握著紅匣:“難道這些日子,你竟是去了……”
    他微微點頭,將手指放在唇邊叫我住口:“我要去了!大汗回來前,還需抵擋一陣!”
    我顧不得一切,上前緊緊抓住他胳膊:“蕭大人,你不能去,外間人這樣多,你又殺了黃總管,犯下死罪……”
    他清澈的雙眸閃動,平日一向隱忍的臉上洋溢著傷痛與悔意:“夫人,我最錯最悔之事,就是將你強留在東丹……若可以重來……也罷,今日就讓我補過罷!”一咬牙,對阿君道:“你把她鎖在寢宮內,無論如何,不能教夫人走出妃離宮半步!”衣炔翻動,已大步走了出去……
    “你不準去!”我厲聲喚他,阿君和另一個小廝卻上前死死按著我。任憑我怎樣掙紮抗拒,他們始終不肯放手。我方才氣力用盡,已是強弩之末,漸漸無力再掙。寢宮之門也被緊緊鎖上……
    蕭史!蕭史!我早不怪你留我在此……你早知我是將死之人,又何苦救我……“哢!”一聲,兩枚指甲被我在手心裏生生拗斷,鮮紅從指縫中滲出,卻一點都感覺不到痛楚……因為心早已更痛百倍……徹夜不眠……我簡直想一把火燒了妃離宮……
    等到天明寢宮門才再打開,我一步跳起來,撲上去抓著阿君:“怎麼樣了?蕭總管他……”
    阿君苦聲道:“他被下了死獄了……宮裏出了這樣的事,昨後半夜大汗趕回來,雷霆震怒……”她忍不住又拭淚:“蕭大人苦心經營多年,卻不料……大汗的脾氣……這次,他是斷斷活不成了……”
    我連退了幾步,一直退到床邊,很想說話,喉嚨裏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
    阿君的臉色也是蒼白。她凝視著我的雙眼,欲言又止,終於慢慢道:“宮外兵士都撤了,聽說死了數十人,都收拾了……夫人和我都明白……現在隻有一個人能救得了蕭大人…………”
    我一怒便把床頭的一架小幾推倒在地上。幾上的小玩意兒跌碎了一地。宮內外眾人都噤若寒蟬。“不……絕不……”我吼道,“……我絕不願再去求他……”
    然而我的心,已做了相反的決定!公主的驕傲,一文不值!寵愛、權勢才是這宮裏唯一有用之物!為了蕭史,為了妃離宮中眾人——我轉身撲向銅鏡,語氣慘烈得像一個女鬼:“阿君,你看,我可是生得美麼?”
    阿君驚痛地注視著我:“夫人!”
    我瞪著銅鏡中的自己,忽然笑了:“幸虧我生得是好的。如今我僅剩的,也隻有這美貌了……”轉首向她:“服侍我吃藥!”
    仰頭服下蕭史給我的玉蟾液,味極辛澀,胸口難受欲嘔。但我必須好起來,好了才能重新梳妝打扮承歡獻媚,好了才能做我早就該做之事!
    立刻吩咐:“既是兵士已撤,叫個小廝去打聽一下,大汗對律妃是怎樣處置?”不多時便回來報說:“隻叫娘娘留在宮中,餘事由大汗處置!”
    我心冷極。耶律楚一定已知道事情經過,卻仍將蕭史下了死獄,對要殺我的律妃倒是毫無所為。對我情意之薄涼,已到這等地步!但我如今要救蕭史,也隻有求見耶律楚,設法再獲他歡心了。
    囑阿君阿碧取來雪白的箋紙。未曾提筆,已是悲憤難耐。強自按捺了半日,才寫下一行詩:
    “掃深殿,閉久金鋪暗。遊絲絡網塵作堆,積歲青苔厚階麵。掃深殿,待君宴。”
    愛本是世間乍然一現的奇花,綻放已是奇跡,凋謝之後焉能祈及再放?如今我所為,不過是算計罷!心頭一陣惡心憎恨,失神間,筆已軟軟墜下,黑墨將箋紙暈成一團……
    猛然驚醒!“換紙!”再次提筆已沒有顫抖,一氣寫下十首《回心院》。
    “掃深殿,閉久金鋪暗。遊絲絡網塵作堆,積歲青苔厚階麵。掃深殿,待君宴。
    拂象床,憑夢借高唐。敲壞半邊知妾臥,恰當天處少輝光。拂象床,待君王。
    換香枕,一半無雲錦。為是秋來展轉多,理有雙雙淚痕滲。換香枕,待君寢。
    鋪翠被,羞殺鴛鴦對。猶憶當時叫合歡,而今獨覆相思塊。鋪翠被,待君睡。
    裝繡帳,金鉤未敢上。解卻四角夜光珠,不教照見愁模樣。裝繡帳,待君貺。
    疊錦茵,重重空自陳。隻願身當白玉體,不願伊當薄命人。疊錦茵,待君臨。
    展瑤席,花笑三韓碧。笑妾新鋪玉一床,從來婦歡不終夕。展瑤席,待君息。
    剔銀燈,須知一樣明。偏是君來生彩暈,對妾故作青熒熒。剔銀燈,待君行。
    熱熏爐,能將孤悶蘇。若道妾身多穢賤,自沾禦香香徹膚。熱熏爐,待君娛。
    張鳴箏,恰恰語嬌鶯。一從彈作房中曲,常和窗前風雨聲。張鳴箏,待君聽。”
    寫罷仍覺不足。素顏,素顏,我因你而得寵,今日就再依仗你一次罷!取筆在箋下再補一句:“不是愛前塵,似被前緣誤。花落花開自有時,總賴東君主。”又寫上:“奴婢真真頓首企憐,”淚終不可遏止。這兩句詩是素顏寫在素箋上之詩句的上闋。我說自己是被“前緣誤”,說耶律楚是能主宰花落化開的“東君主”,卻不知能否因了這前王妃,而再得到一點寵愛?
    手裏的筆越拗越彎,“啪”一聲,竟和指甲一樣被我生生折斷!不曾想,我燕國也有搖尾乞憐的今日!這樣的話換在從前我如何肯說?
    將白箋封起,封口處沾上一絲淚痕:“阿君,你去求見大汗,務必將這箋呈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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