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燕國公主 第三十七章 微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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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門已開,而銀鈕卻未能及時按下去。我不知道,是因為看見了進帳的人沒有按下銀鈕,還是我原本就沒有按下的勇氣。
進來的不是耶律楚!
而我直直的對著進來的人舉著右手,像一座風化的石像。
進來的是個放牧人,捧著一些幹炭。看見我的樣子,他也吃了一驚,下意識用手擋了一下。就在他抬手的同時,耶律楚跟在他身後,拿著水壺走進帳中。
現在還能殺他麼?還是我已失卻了機會!還是根本我已經放棄了機會?我被自己的軟弱和猶豫嚇倒,久久無法動彈。
“真真,你……”他快步走過來,捉住我的右手,我才猛然驚醒。
“我……我……以為……是……”我喃喃地說著,混合著幾聲抽泣。
他輕輕向那放牧人點點頭。那人寬厚地笑笑,走了出去。
耶律楚俯身按下我的手,把我僵硬的身體抱起來放在膝蓋上。
“你一直如驚弓之鳥一般,是因為那件事嗎?”
我茫然地看著他。
他眼底有滿滿的自責:“那時我沒有機會,也沒想到他受了傷還會去找你,所以第三日清晨才派人去救你。誰知……”
“救我?”我震驚地直視他的眼睛,“那個到帳裏來的人,是你派來的?”
“是,”他苦笑,“我身邊最出色的斡爾朵軍參將,就死在你的刀下。”
我喉頭格格地磨動,卻說不出話來。那天我殺的契丹軍官,竟然是來救我的人!所以我殺他的時候,他沒有一點兒抵抗,也沒有叫喊!
我殺死了一個無辜的人!
我顫抖著舉起雙手,徒然地、久久地看著它們,好象從手裏正汩汩地滲出血來。
他用力地摟著我,好像要把我的骨頭也揉碎:“我那夜就宿在不遠處,若我知道……”他的聲音裏也有一絲顫抖。
我傷心地哭起來:“我恨你,我恨你,我恨我自己……我到底該怎麼辦?”
他吻去我滴滴落下的淚,吻著我冰冷的額頭,一直吻到我頸下的鎖骨……然而這些溫柔的動作絲毫沒有能夠溫暖我。當他終於把我放倒在火堆邊的毛毯上時,我舉手擋住他的嘴唇:“不要……不要在這裏……”
他貼著我的身體,對我說:“每次寵幸你都能感覺到你的害怕和抗拒。真真,你身上的傷早就好了,心裏的傷何時才能好呢?”
我的不情願,原來他竟是知道的。沾滿淚水的睫毛顫動著,我迷亂而恐慌地看著他。
“都忘記吧,真真,就像你自己說的,往昔苦痛,不要再回首!如果我的寵愛能讓你忘記,我不介意再多寵你一些!”他執起我的手,放在他的臉旁。
我想起了他伸手過來擋住我撞向長案的額頭,想起了漫天風雪中帶我來到東丹的馬車,想起了驛站那夜他抱著我,我對他說:“你要了我罷”,想起了他那樣細致地把藥丸放到我的身體裏……
這樣的一個人,我該恨他,還是……
我無法思考,隻是哭泣,哭泣……也許等所有的淚都流幹,就可以不再難過。
我哭了很久,再加上剛才的驚悸,到後來竟然累得睡著了,但沒多久又驚醒過來,發現自己還窩在他懷裏。我動了一下,他立刻感覺到,摸摸我的頭發:“你醒了?”
我恩了一聲,渾身膩膩的,臉上哭得亂糟糟,還粘著幾縷頭發。我嘟囔著:“好難受!”
“怎會不難受,夢裏頭還在抽鼻子。”他把我臉上的發絲撥開,“前襟都哭濕了,想不想洗個澡?”
“洗澡?”我剛醒來,還有點暈暈乎乎的,此時到何處去洗澡?
他攙我起來,拾起地上的毛毯披在我身上,懷裏捧著些木柴幹炭,拉著我的手走出帳外。
剛出帳便被一陣冷風卷過,我打了個噴嚏。他把我身上的毛毯裹緊,帶我又向前走去。銀白色的月光似白紗籠罩大地。星鬥滿天。星光與月色下,一條小溪潺潺地流淌,水聲清越。
來到溪邊,他點起一堆火,叫我坐在火堆邊烤著,自己沿溪而行,卻不好好走路,眼睛隻在地下掃來掃去,拾起一顆顆圓潤的卵石放在腰間圍兜裏,沒多久便拾了滿滿一兜。火漸漸大起來,他便把那些卵石堆在火裏烤。我不解用意,睜大眼睛看著他,腦中突然出現了一個滑稽的畫麵:中軍帳裏,群將肅立,耶律楚穿著威風凜凜的鐵甲道:我明日夜半要去溪邊烤石頭,誰敢跟我搶?
這樣想著,我竟然不想哭了。他從帳裏拎出把鏟子,在溪邊挖起坑來,動作靈活熟練,一盞茶工夫已挖了個一人深的大坑。挖好後揀來溪邊的大小石片累累地砌在坑底和坑壁,不多時就把這土坑變成一個石砌方槽。我見他在溪邊尋覓許久,好容易才道:“找著了!”原來是一塊平頂大石。他把石頭放到坑底,脫了外袍跳下去踩實,再以鏟從溪邊挖了條細窄水渠,將水引到這槽裏。清澈的溪水徐徐灌入,不一會兒工夫,槽裏便盈滿清泉,如同一隻天然的大浴桶。他用一方長石將水渠的源頭堵起來,得意洋洋地衝我道:“你瞧這池子可稱心?”
我走過去蹲下,以手探水,立刻縮了回來。這水冰冽刺骨,怎能入浴?
他以兩段木塊夾起火中卵石投入水槽。卵石已烤得烏黑滾燙,一顆顆投進水裏發出滋滋的聲音,冒著縷縷細煙……不多時,已冒出騰騰熱氣,宛如溫泉一般。
再探水已溫暖無比。然環顧四周,這寥廓的四野無遮無攔,遠處有放牧人的帳篷,更羞人的是還有他在身邊。我雖無比羨慕這池熱湯,卻仍有些遲疑。
他似看透我心思,以帳中支鍋的大架在池邊撐起,將我身上毛毯解下圍在架上遮擋,說:“這下可不用怕了。快些洗罷,天寒水涼得快。”
我隱到毯後,解下周身衣物。周圍很靜,細小的脫衣聲都讓我覺得尷尬,心砰砰直跳。幸而他隻坐在毛毯那邊繼續烤石。我輕快地滑進水槽裏。槽裏的水有些許漫出,發出輕微的丁冬聲。溫暖的溪水立刻包圍了我,體貼地慰燙著因行軍而多日不曾好好清潔的身體。每一寸肌膚都仿佛在暢快呼吸,舒服得簡直要暈過去。我忍不住長長地呻吟了一聲。
他在那邊輕輕地笑了:“舒服麼?”毯後熱氣蒸繚,仿佛連他的輕笑也變得朦朧起來,帶著一種體貼的淡淡氤氳。
“恩!”我撫摩著水槽四周細心砌起的石壁,突然很感動。他這樣待我,我方才竟還想殺了他。若他知道我方才的心思,此時還會這般待我嗎?
低頭看向自己。粼粼的水光中,潔白的肌膚更顯得宛若透明,晶瑩剔透,似已不染一塵。
他突然在毯那邊立起身來。我立刻警覺起來,以手掩胸,身子往水裏更縮進一些。
“真真,水涼了麼?我來添些熱石。”
我慌亂與羞恥起來,忙說:“別……別……過來……水不涼……”他卻已揭開了毯子,兜著十數塊火熱的卵石,幾步走到槽邊。
我周身軟得沒有一分氣力,心比方才跳動得更快:他……過來了!
他把手伸進水裏試了試:“果真有些涼!”說著把卵石一顆顆沿著槽壁滑進水裏,“你小心些,別燙著了。”
水麵上熱氣嫋嫋,我雙頰火燙得要融化一般,站在水裏一動也不敢動,雙手緊緊地抱在胸前。
他伸手刮我的鼻子:“在夫君麵前,還要害羞麼?”
夫君?我心裏一顫,抬頭看他,才想起我們是來過尋常夫妻的日子。他英俊到極致的麵容那般深情,眸子在月光下閃閃發亮。我癡了似地凝視著他。他雙手捧起我的臉,在漫天的星光下,在寒涼的夜風裏,深深地吻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