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燕國公主  第三十五章 平叛(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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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何時,昨日帳中數將已紛紛來到。耶律楚返身回來時,眾將齊聲叫好。蕭顯道:“很久沒有看到大汗親自上陣,果然所向披靡,當得起契丹第一勇士!”
    一向神色淡淡的耶律楚此時竟然很高興地接受了這個馬屁,拍馬向我走來。
    我卻無心欣賞他的“戰神英姿”。許是鐵甲太沉,許是剛才的殺戮太烈,我胸口一絲絲裂痛,渾身無力,若不是拉緊韁繩,整個人伏在馬背上,早就墜下馬去。
    “怎麼了?”他皺起眉頭,翻身下馬,快步走到我身邊,伸手把我拽下馬來。
    我雙腿站立不穩,氣息奄奄,隻能半靠著他:“這鐵甲太沉了。”聲音細若遊絲。他摘下我頭上幾乎遮住半張臉的鋼盔,長發披散下來。頓時,男人們的視線都集中過來。
    “哦——這,這小娃子竟是個女人!”似破鑼般的巨嗓,不用看也知道是黑麵李德威來了,“這幾日在大汗帳中見到她,我就奇怪了,大汗啥時候有了龍陽之好了——”
    說罷還嘿嘿地笑了幾聲。
    他這樣冒犯,耶律楚卻像沒聽到一般,將我拉進懷裏:“叫你不要跟來,是嚇壞了罷!”
    那小將蕭顯道:“夫人不舒服麼?”
    李德威越發膽肥:“嗬嗬,我知道,定是大汗納了新夫人,舍不得留在宮裏,想帶來在她麵前顯擺顯擺自己的本事。誰知道美人是花骨朵一般的,哪見得他殺人像殺雞,倒把美人嚇壞了!”
    耶律楚終於沒忍住,走過去一腳把他踹下了馬。
    眾將嘻嘻哈哈地笑。耶律楚的臉有點紅,好像真的被李德威說中了心事。
    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心裏一動。
    一路無話,回到帳中。
    王北果然不肯降!
    不但不降,還破口大罵。
    不但罵,還是幾個時辰不間斷、不重樣的破口大罵!
    他寫討賊詔書的本領其實很不錯,罵人的功力也是深厚無比。先把耶律楚的祖宗八代和祖宗八代的祖宗八代依次問候一遍,一直問候到契丹還為唐朝都督府的時候。再把討賊詔書中的每條內容加以充分發揮和想象擴張,生動鮮活地塑造出耶律楚豬狗不如、罪大惡極的“光輝”形象。
    耶律楚的定力在數個時辰後終於消耗殆盡。
    “軍前斬首!”他說。
    我已苦思冥想了數個時辰,要救王北,必須先在耶律楚身上下功夫。
    “大汗先潤潤喉再出去吧!”我取了一個白玉杯,用熱湯暖杯,卻不倒入他平時所飲之茶、酒、奶,而隻倒入一杯清水,奉於耶律楚。
    他接過,喝了一口。
    “好喝麼?”
    他道:“無色無味,有什麼好喝?”
    我接過杯子,向他道:“水,看似柔順無骨,卻能變得波湧浪疊,無比強大;看似自處低下,卻能蒸騰九霄,為雲為雨。這就是‘柔德’所在。所以說弱能勝強,柔可克剛。”
    他回首凝眉,道:“你想說什麼?”
    我向他跪下:“大汗是想以王道治渤海,還是以霸道治渤海?”
    他沒想到我會說這些,有點詫異的樣子:“你倒說說,何為王道?何為霸道?”
    我道:“民為水,君為舟。看上去,是水載舟,實際上,一艘不沉之船是因為造船與禦船之人領悟了水,順應了水。這便是王道。而逆水行之,妄想阻浪攔波,這就是霸道。”
    他道:“剿滅叛逆,平定四方,我才可與民生息,行君王之道!”
    我道:“恕奴婢鬥膽,大汗勿怪。你縱心懷天下,然天下人卻未必領大汗之情。若天下人都害怕、仇視大汗,你縱有黑鷹強兵,又有何用?”
    他道:“你直言不諱,我並不怪你。我雖殺戮甚多,但決不無故殺人。一將成名萬骨枯,哪一朝哪一代不是這般?難道你有良策?”
    我道:“奪渤海容易,占渤海難,守渤海就更難。大汗若想渤海長久安穩,隻有一策。”
    他扶我起來:“你說。”
    我鄭重向他道:“以契丹之法治契丹,以漢製治漢人,以渤海之舊法治渤海,使各族百姓各安其心,相安無事。”
    他是何等聰明之人,立刻猜到我的意圖:“你要我不殺王北,仍留他治理渤海?”
    我道:“留渤海典法,用渤海舊人,順渤海民意,不單是一個王北。”
    他道:“可是王北誓死不降。”
    我堅毅道:“看大汗是否不計前嫌,真心召納。”
    他坐下不語,側影剛直。
    我走出帳時,王北早被推到帳前,當著黑鷹軍大小諸將的麵,他還在痛恨地撕罵,但經昨夜今晨的鏖戰和方才數小時的口舌疲累,他已力氣將盡,聲音如裂帛般嘶啞,顯出垂死掙紮的窘態。
    我走近他身邊。他的肩上衣服方才被耶律楚槍尖挑穿,肩膀微露,上麵有一塊刺青。我眼風一掃,已看清這刺青形貌。
    大周之逆鱗印!
    大周第一代開國君主馬上得天下。立國後恐天下不穩,曾密令自己十二個最忠心的死士潛伏四方,表麵上他們可能是官員、平民,私底下卻都有大周密授職務、俸祿和一大批忠心耿耿的手下。這些人死後,他們的後人繼續與周廷秘密聯係,而他們的身份證明就是肩上的逆鱗印。沒想到,渤海竟然也有逆鱗傳人,而且還是渤海王族。
    這個秘密,曆來隻有擁有大周皇室血統的人才知道,連一般妃嬪也不得而知。
    既然如此,我更應該救他,但是又不能為周圍諸將看穿。
    於是我先狀甚不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才道:“素聞先生善辯,聽方才你一番高言,卻是徒有虛名!”
    王北輕蔑道:“你黃毛小兒,也想學人弄舌嗎!”
    我莞爾一笑:“你方才罵了數個時辰,卻都是些捕風捉影,雞零狗碎之事,既難登大雅之堂,又白令君子恥笑!”
    李德威站在一旁。他已知我是耶律楚的寵姬,此時便討好我道:“待我先割了他的狗舌,叫他罵不出來!”他箭步過去,把那王北往地上一按,掏出刀子便要撬他的嘴。
    “慢!”我向李德威正色道。
    他被我喝止,停了一停。
    我眸光閃動,眼波含顰流轉,“封他之口,何需刀爾?”
    李德威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癡癡地站著。
    我繞著王北走了一圈,笑了一聲:“先生自詡渤海王族,真龍之後,依我之見,卻實是無恥小人!”
    他登時大怒,剛想張口,我卻不給他機會,搶過話頭厲聲道:“東丹已平,你卻狼子野心,伺機謀反,此為不忠;渤海王死,你本為同族,卻不披麻戴孝,此為不孝;投降之初,你甘為臣屬,如今卻自立為王,此為無信;興兵作亂,使百姓遭受戰亂,征人徒喪性命,此為不仁;占守扶餘,不能感召各部,使之各懷鬼胎,此為無德;扶餘被圍,互不相助,爭相分逃,此為不義;已被俘虜,還不知輕重,辱罵不休,此為不智。似你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無信、無德、無智之小人,還敢張口妄言!似你這般寡廉鮮恥,死有餘辜之徒還有何顏麵生於天地之間?"
    王北怒不可遏,麵如死灰,全身發抖:“長得跟個娘們似的,也敢羞辱我嗎?”
    李德威卻大笑起來,指著我說:“您老眼神真好,她確實是女的!”
    王北見原來是個女子這樣唾罵他,更是急怒攻心,肝膽欲裂,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乘這時間,笑盈盈道:“小女子還有一言,隻說給王先生一人聽!”說罷湊到他被五花大綁的身邊,附在他耳邊輕聲說:“你不要叫喚。我知你是逆鱗後人。我以大周燕國公主身份命你詐降契丹,以圖後事。”
    說完這些話,我站起身來,屏息凝神,目光緊緊盯著他的肩膀上的刺青。他初時還有些驚異愣仲,張口想言,待看見我凜然的眼神,一雙眼珠突然左右晃動。我端正肅立,驟然間覺得自己周身散發出一種神奇的威嚴,一種隻屬皇家的赫赫光彩。這光彩籠罩了他,籠罩了周圍的所有人,也籠罩了剛走出帳的耶律楚。
    王北沒有再說話,他垂下了頭,雙眼呆呆地看著地麵。我以眼神向耶律楚暗示,他緩步上前,脫下自己身上的貂裘大氅,輕輕地蓋在王北身上:“春寒料峭,先生不冷嗎?”
    王北的嘴唇抽搐著,顫抖著,他渾濁的眼裏再沒有一絲傲氣。我溫言道:“方才多有得罪。先生高才,寧死不屈,慷慨之氣,使人欽佩。然良禽擇木而棲。渤海王已死,如今大汗仍願重用先生,望先生三思!”
    他躊躇了很長時間,似乎在思考著什麼,突然落下淚來:“蒙大汗不棄,王北實在慚愧。王北之罪,條條該死,還是請大汗殺了我吧!”
    耶律楚彎身扶起他道:“先生何出此言!得先生相助,楚實在欣慰!”他側過臉來,微不可察地向我眨了眨眼。
    我的心裏蕩漾著快意和莫名的情愫,似乎耶律楚的身影也逐漸偉岸與動人起來。有一個念頭油然而生:
    也許他,並不是我原先想的那樣的人!
    收降了王北,大軍準備啟程。我因完成任務,心情也甚好。正整理著帳中瑣物,突然有人從背後抱住了我,熱熱的氣息在頸項裏徘徊:
    “真真,回去路上我們脫逃一日,去過尋常夫妻的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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