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青川的手停在空中，回憶如洪水滾滾襲來，耳邊的聲音忽近忽遠。青依然低著頭顫抖，最後隻發出沉沉的呼吸聲。
    “青…”手指試探著滑過他的頭發，青川不知是否該靠近。還在猶豫，一陣敲門聲打斷了他的動作，青川收回手，快步走過去，崎田站在門外麵無表情，恭敬的點了點頭，遞給他一疊文件。青川接過，回頭看了一眼青，僵硬的手慢慢翻過一頁頁紙張，目光停留在一行字上。四年前，青的身體曾遭受重創，被一戶拾荒者救了，後來便離開東京，再也沒有回來過。關於他的過去，崎田隻查到四年裏的種種，之前的經曆，就像斷層一樣，消失了。青川閉上眼睛，隻有他知道，那些消失了的記憶，都是關於他和信的。原來一直苦苦等候的人，就在身邊……
    “你先回去吧，”青川對崎田揮揮手，又想起什麼，接著說，“伊藤那邊，繼續跟蹤，證據收集好後就交給警方，在這之前，他的一舉一動都要向我報告，”
    “是，”崎田彎腰行禮，隨後退出門外。
    青川轉身看著沙發上的人，心裏有說不出的酸楚。明明一直期盼著和他相遇，可卻是這樣的結果。從一開始就把他傷得體無完膚，隻因不願舍棄自己那可笑的驕傲。說過要守護他，給他幸福，到最後，卻讓災難一次次降臨在他身上…如果不是那次放他走，伊藤又怎會找上他，如果多留心一點，或許早已發現他就是信。
    “青…”青川站在原地，靜靜的看著他，“你就是信，”
    青抬起頭，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發出淒涼的笑聲，
    “我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你說過不會再把我當成他…我誰也不是，”
    “四年前，你是不是受過傷，是不是從樓上摔下去，”青川衝過去抓住他的肩，眼睛通紅，“信當年就是這樣離開我的，等我醒來，他已經消失了…沒有找到屍體，沒有任何音訊，我等了四年，終於等到了，”
    青拚命搖頭，身體止不住顫抖，腦袋裏似乎有千萬隻蟲子在啃蝕，隱約閃過一些人的臉，看不清樣子，可是他們的聲音卻清清楚楚傳來。
    青川死死抱住他，再也不想放開手，命運跟自己開了個大大的玩笑，慶幸的是，終於等到他要的人，他的希望和愛，也在瞬間蘇醒了。
    “我怎麼會是信，”青抬起頭，滿臉淚水，“如果是的話，怎麼會不記得你，我把過去都忘了，”
    “會想起來的，”青川安慰道，輕輕撫摸他的頭，“就算想不起來也沒關係，不管你是誰，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信怎麼會離開你…他不是愛你的嗎？”青閉著眼睛，用力感受眼前的溫暖，試圖回想起關於過去的記憶，
    “……”青川呼了口氣，貼近青的臉，“他大概是想考驗我，說話算不算數，”
    “你答應他什麼？”
    “帶他去個溫暖的地方，”
    “哪裏都有冬天，”
    “我會努力讓雪融化，”
    青笑起來，原來遇到他真的是命中注定，愛上他也那樣自然，這條軌跡，不管彎折了多少次，又回到原點。可是那些記憶，不甘心就這麼忘記，自己一直追尋的東西，答案都在青川那裏，青想知道，過去到底發生了什麼…
    “彥一，我們怎麼認識的，後來又為什麼會分開？”
    青川幾乎要脫口而出，又忍了回去，想起之後發生的事，他寧願青不要想起，那些痛苦他已經獨自背負過來，就算沒有過去，他們還有未來。
    “別問了，”青川站起身，想幫青預約下醫生，就算不去戒毒所，他現在的身體狀況還需要確定。撥通私人醫生的電話，對方說他隻能進行簡單的檢查，如果要全麵了解，最好去醫院。
    “青，”回過頭，看到他在發呆，青川小聲叫了一句，“我帶你去醫院，”
    “做什麼？”青緊張起來，他不想身上那些醜陋的疤痕被別人看到，
    “隻是檢查一下，”青川彎下腰，微笑著說，“不會太久，也不會讓你一個人，”
    “真的？”
    “嗯，”
    “彥一，我想知道…”話還沒說完，就被青川打斷，
    “忘了會更好，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青不再追問，默默走上樓，換好衣服，猙獰的傷口刺入眼睛，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自己，那種刺骨的痛苦會糾纏著你，無法擺脫…還有另一根刺插在心上，青不想做一個沒有過去的人，那種雙腳騰空的不安感，沒有人能體會。
    青川打開冰箱，還剩一些蔬菜，熟練的切開，簡單翻炒了幾下。心中的石頭終於落地，青川看了看樓上，本該開心的，卻隱隱感覺有什麼堵在胸口。他不知道他和青是否能像過去那樣心無芥蒂的相處，沒有了信的記憶，同時也意味著丟掉了他們之間最最深刻的一段，還有一直無法釋懷的東西，信是否真的愛自己…又想起吉原的話，如果真的愛，為何不能一起堅持？四年的等待，青川不後悔，或者說，他從未後悔遇到這個人。隻是，有些東西攔在麵前，不知該怎樣跨過去。他不是聖人，可以做到無欲無求，從信離開的那刻起，背負的不僅僅是沉重的愛，更多的是自責和歉疚，那種眼睜睜看著希望被打破的痛感，誰又能體會…
    “彥一？”青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青川動了動已經僵硬的手，把菜端到桌上，
    “先隨便吃點，餓了的話回來再去外麵吃，”擺放好碗筷，幫青拉開椅子，青川坐到對麵，往他碗裏夾了塊肉，
    “看看你的手藝有沒有退步，”青笑著把肉放進嘴裏，“嗯，還不錯，”
    “怎麼也比你做的好吃，”青川看著他笑，青忽然問了句，
    “我以前是不是很會做飯，記得你說過…”
    “……”青川愣住，微微點頭，“跟你奶奶學的，”
    “我還有奶奶？！”青放下筷子，有些激動，“她在哪裏？我爸媽呢？！”
    青川不敢直視他的眼睛，低著頭說了句，“死了，”
    “怎麼會…一個親人都沒有了？”青的眼角耷拉下去，原本還有期望，一個人的時候，常會幻想，自己的親人是否也在某個角落焦急的尋找他，就算無法相遇，總歸還有個小小的力量支撐自己。
    “還有我，”青川拉過他的手，看著眼前的人，不知為何，竟升起些許恨意，見不到的時候那個問題還可以壓抑在心底，見到了，又忽然害怕聽到答案，或許這才是不想讓青記起過去的真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