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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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蓮茶斟在青秘紋釉瓷杯裏,嫋嫋地騰著水汽。
清香四溢。
顧惜朝挽著淺天青色的衣袖,兩指捏起那小杯子,漫不經心地晃啊晃。雪蓮茶總是在差一點就要灑出來的時候,恰到妙處地重新流回杯中。
廳中的氣憤看似溫馨。
表麵上是父子的顧惜朝與完顏晟隔著紫金銅爐坐著。
炭火在紫金銅爐裏燒的旺盛。
可是寒冷,不是用燃燒的炭火就可以怯除的。
北方的冬天向來是冷的不留情麵的。
似乎是按捺不住,完顏晟假意咳嗽了一聲。
顧惜朝放下手中的雪蓮茶,依然默不作聲。
完顏晟覺得幹坐著也不是辦法,隻好拉下臉先開口。
“碧容醒過來了。”
這倒是意外。顧惜朝掃過完顏晟一個玩味的眼神。顧惜朝確實意外,碧容醒過來的事他早知道,要不現在他們喝的雪蓮茶是誰沏泡的,他意外完顏晟會用碧容開啟話題。
顧惜朝配合著問,“那她怎樣了?”
“唉!”完顏晟欲言又止的樣子,但還是幽幽地開了口,“她不認得亶那孩子了。所有人她都記得,唯獨忘記了亶。”
“亶。。。。。。那孩子?”一個狡黠的笑魚尾般地遊過顧惜朝的眉眼,“亶,是皇上的孩子?”
完顏晟忍不住沉重地歎氣,“朝兒,你少耍花招了。你不是早知道了嗎。”
“皇上認為我真是會早知道了?”
“那?”
“我剛才才知道。皇上親口告訴的。”顧惜朝好笑地看著完顏晟。
完顏晟一愣,即後又隻好無可奈何地笑笑,“朕剛覺得或許是朕高估你了,不過即刻又肯定是自己低估你了。”
“此話怎講。”
也知道顧惜朝不過是在說一句應承的話,完顏晟沒有較真。和顧惜朝說話很累,動不動就會掉入他精心布置地陷阱。完顏晟想來想去,又找到一句該說的話。
“朝兒,你拿到暮兒的神仙血了。”
凶狠的眼神鈍在完顏晟身上,他覺得顧惜朝的目光可以活生生地將自己燒死。但他別無退路,微微撇過頭,接著說下去,“其實你什麼都知道了對不對?”
顧惜朝收回充滿殺意的目光,沉默。
完顏晟也沉默了一會,又道,“朕殺了暮兒。然後,朕原本也想殺你。”
“朕差一點就信了你,在那天夜裏你當著朕的麵殺戚少商時。不,不對,不是差一點,是完全,看著你麵無表情地將劍刺入戚少商腹中,朕已經完全相信了你。”
“結果?是完顏亶分析了一切告訴你?”
完顏晟失笑,遙遙頭,“不,在亶告訴朕之前,朕就起疑了。”
“我何處使你起疑了?”
“智人千慮必有一失。你要去方應看的屍體,說是製藥人,利用他一身武藝。可是不久之後朕發覺,方應看已經不在太原府中。”
“一具屍體,我能移去哪裏?”顧惜朝笑了,“難不成皇上認為他還會起死回生?就算他起死回生,也還是投向著金國的,何足為懼?”
完顏晟依舊搖搖頭,“朕猜不到你要做什麼,但是朕清楚,你顧惜朝要做的事,不會那麼簡單。”
滿不在意與優雅地嘲諷從顧惜朝一個挑眉地舉動中一一流露。
隻聽完顏晟繼續說下去,“後來亶回來,我知道離開十五年,他終是要回來的。他回來後,奇怪地沒有立刻殺朕解恨,反而幫朕解憂。”
“想必區區在下就是皇上口中的‘憂’了。”
完顏晟深深地望著顧惜朝,眉間的傷痛之情暴覽無餘,“你們都要殺朕。。。。。。朕的每一個親人,都要將朕處心積慮的殺掉。”
一股憤怒從胸腔裏爆發出來,顧惜朝幾乎就要將逆水寒架到完顏晟的脖頸上,“你有什麼臉麵抒發你的傷痛?!”
完顏晟抿唇無語。
因為氣憤,顧惜朝兩指一用力,青秘紋釉瓷杯就粉身碎骨,杯中的雪蓮茶灑進了紫金銅爐之中,“嗤嗤”地騰起灰白的煙。
“你沒有臉麵了的。這一切的後果都是你自己罪有應得。你是對得起我母親了?還是對得起亶的母親了?你是對得起我了?還是對得起完顏亶了?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完顏晟,走到如今這地步,你怨不得誰。”
“暮兒,雖然她是朕妹妹。可是朕真心愛她。因為太愛太愛,恨不得永生永世與她骨肉不分。於是朕用了最極端的方式去做到這件事。但是,朕現在才真正明白,沒有用的。就算將她吃進肚子裏,她不愛我就是不愛我。永生永世不分離,也不過是朕一人的幻想。朕還幻想朝兒你確實是我與暮兒的親骨肉。多可笑呀。。。。。。你說的對,朕誰都對不起。亶的母親,大將軍之掌上明珠,為了朕寧可身敗名裂,可我因為國家利益將她賜婚於西夏王李乾順那個老頭,她痛不欲生,可是為了朕的江山社稷,她一切都忍了,李乾順那個老頭,大婚當日得知她已非處之之身,竟隨便招呼了一個侍衛去。。。。。。不出幾日,她不甘受辱,含恨自縊。朝兒你說得對,朕走到如今這一步,怨不得誰。”完顏晟說著說著,濕了眼眶,“朕從來沒有說過朕是愛亶的。就是因為太愛這個孩子,所以選擇將他隱藏。所以就連暮兒都不知道我還有這麼一個孩子。朕將亶自一出生就派親信送去滇西,交與朕幼時結交的摯友滇西迷倫大師撫養。我們約定好,一旦亶長大,就告訴他一切真相,十五年後讓他回金。朕就知道,亶會恨我。朕怨不得誰,是朕一手造的孽。朕間接害死了他娘,害得他從小就失去母親。。。。。。”
“。。。。。。為什麼要與我說那麼多?”
完顏晟抬眼,看著顧惜朝淡淡地一笑,額上、眼角的皺紋一條一條地綻放開來,“你不是來殺朕的嗎。。。。。。朕不想讓亶背上弑父的罪名。他應該成為一位好皇帝,他可以的。”
“。。。。。。”顧惜朝慢慢地笑了出來,好一會兒才收了笑,“你以為我會讓你就這麼輕易的死?你說笑了!”
顧惜朝一個挑眉,眼底盡是戾氣,“我娘受過的痛苦,我會奉還你百倍!”
逆水寒爭鳴一聲!
利器相擊,寒光刺目。
出現的是彎月雙刀!
彎月雙刀替完顏晟擋住了顧惜朝的逆水寒!
完顏亶紅著眼睛,肩胛上還綁著白色條帶,因為用力一擋,血又有些滲了出來。白布上慢慢地溢開鮮紅。
他身後的完顏晟霍然起身,“亶!你做什麼!”
完顏亶回頭怒發衝冠,“你要死也要死在我手上!你以為弑父的罪名我背不起?!天下就沒有我亶不敢做的事!”
出人意料的,顧惜朝收回劍,“父子相認了?可喜可賀!”
“顧惜朝!”完顏亶恨不得揮著雙刀砍過去,可是理智拉回了他,“顧惜朝,別忘了你最愛的人還在我手上。趙構與我是聯手的想必你很清楚。”
顧惜朝無所謂地笑笑,轉身就離開廳中,留下的是他的一句冷冰的話,用著他冰冷地語氣,“完顏晟,你這場戲演的好。”
直到顧惜朝走了良久,完顏亶才收回雙刀。
沒有多餘的話多餘的動作,他準備離去。
完顏晟叫住了他。
“亶。。。。。。剛才,朕的話。。。。。。你都聽到了嗎?”
“。。。。。。哼!”完顏亶輕蔑地看著他,“那些所謂愛我的話?真是可笑!真是可笑!”
完顏亶轉身就走,“你等著,我會親手殺了你的完顏晟!”
碧容閑著沒有事情可做,兜兜轉轉地又來到了顧惜朝所在的院子裏。
“九殿下。”
她還記得他是九殿下。雖然顧惜朝其實並非是大金的九皇子。事實上,亶才是。
“碧容。”顧惜朝看到她,溫柔地笑了笑。
“九殿下,好象不開心?”
“是呀。。。。。。”顧惜朝轉向她,“我想殺一個人,可是現在還是殺不了。而時間,已經不允許我再拖下去了。”
碧容抱膝坐在厚厚地羊毛地毯上,仰著頭問,“為什麼要殺人?九殿下,殺人不好。”
顧惜朝從床上拿了一床紅毯子給碧容披上,“碧容,有些仇不能不報。”
碧容很感激的望著顧惜朝,披著紅色的毯子,她笑得很開心,當然也完全沒有理解什麼叫做“有些仇不能不報”。
那些悲傷,她選擇的是忘記。而顧惜朝,永遠都忘不了。
得知碧容出了房間,完顏亶想也沒想的就往顧惜朝那去。
“容。你又在這裏。”
碧容看到完顏亶,驚了一驚。
完顏亶走近她,她嚇得毯子都抖落了。碧容驚然起身,“你不要過來!”
“是我呀容。我是亶。你的未婚夫亶。”
“不,你騙我。亶才不是你。而且亶的未婚妻也不是我,是會之哥哥。”碧容一步一步後退,躲在了牆角。
顧惜朝耳尖地聽到了那句話,細細琢磨著,“亶的未婚妻是會之哥哥”?誰是會之?
完顏亶轉身將怒氣撒在了顧惜朝頭上,“你又對她胡說些什麼了!”
顧惜朝好笑地望著他,“你自己把她害成這樣,與我何幹。”
完顏亶抿著唇瞪了顧惜朝半天,轉身強行跑走了瑟瑟發抖的碧容。
當夜,完顏亶又不請自來。
“我知道你有事要與我說的。”顧惜朝就等著他。
“完顏晟決定要從開封退兵了。”這件事確讓完顏亶進退兩難,進退兩難的還有,“他決定立張邦昌為偽楚皇帝。”
“張邦昌,那個‘護國有功’的文臣?”
“是他。”完顏亶憤憤地說道,“又是文臣!大宋就是文臣多!如何不亡國!”
“哦,那你認為,大宋亡國是因為重文抑武?”
完顏亶睨著眼睛道,“難道不是?後周禁軍將領趙匡胤在開封附近的陳橋驛發動兵變,黃袍加身,輕而易舉地從後周世宗的孤兒寡母手裏奪取了政權,開始了宋代的統治。但是,這種奪取政權的方式,趙匡胤並不是始作俑者。早在趙匡胤之前的郭威(即後周太祖)就是利用這種模式登上帝位的。為了防止此類事件的再次上演,宋初的統治者製定了重文抑武的重要製度,並作為基本國策予以執行。這些基本國策也為後世的宋代皇帝所奉行,影響貫穿整個宋代。”
顧惜朝若有所思地點著頭,“完顏晟說你可以是一位好皇帝,我想在治國方麵,你確實可以。”
“沒想到。。。。。。第一個當麵認可我的人,會是你。”完顏亶低低地說。
而後,他又提高了音量,“聽你之言,好像大宋滅國的原因不隻是重文抑武?”
顧惜朝正色道,“重文教,輕武事,此其一;執政者奢華享樂,沒有居安思危,此其二;國防守內虛外,此其三;經濟上受異族壓製,思想上因循守舊,此其四;建國之初,基業不穩,此其五;割地幽雲十六州,從此北方門戶洞開,北方邊界無力防守,此其六。”
再怎麼鎮定,完顏亶還是目瞪口呆。
片刻他才笑著開口,“真是天佑我大金!假若當年你逼宮成功,那曆史都會改變了!哪裏還有我金國發展壯大的餘地。”
顧惜朝聽了這話反而有些落寞。時間是賊,偷走一切。一切都不可挽回。也,幸好不會挽回了。回到過去沒有什麼好,那已經是一片血腥的荒地。
“做我老師吧!”完顏亶認真的說道。
“你不殺我了?”
“你怎麼知道我要殺你?”
“如果趙構與你交易,有要戚少商人的要求的話,就必定有要殺我的要求。”
“顧惜朝,人有時太過聰明了也不好。”
“那你還要不要聽我這個‘太過聰明’的人說下去。”
“我答應了趙構會扶助他,立他為新皇帝的。如今,你看該怎樣才好?亶洗耳恭聽。”
“恐怕不是因為答應了趙構那麼簡單。”顧惜朝頓了頓,看著即將燃盡的黃燭,“如果立張邦昌,宋家王朝不姓趙,那麼就像這隻蠟燭一樣,無法長久。如今金國雖然比較強大,但是國力隻夠攻敗宋,而不夠統治宋。必須借助外力,這也就是你們費盡心機要立偽楚皇帝的原因。”
“趙構何嚐不是一個聰明的人,可惜他的短處就是過於感情用事。張邦昌貪生怕死百無一用,如今投著金,不保他以後會投著誰,本身他就是一個不明智的人。完顏晟隻看到了眼前沒有看到日後。”
“你看到日後了嗎?”顧惜朝反問完顏亶,他又說,“你以為我真的會那麼好心為你們國家出謀劃策?”
“別忘了我們的敵對關係。”顧惜朝加重了語氣,可是嘴邊還掛著輕蔑的笑。
“嗬嗬!”完顏亶笑道,“此話也請你牢記。”
“我真是好奇,你還賴在這裏幹什麼。等開封的軍隊一退,我們就要回上京了。九殿下也要跟著回去?然後怎樣?登基成為大金新的皇帝?”
顧惜朝輕笑一聲,“我要殺一個我要殺的人,順便等一個要殺我的人。我想瞧瞧你們父子的本事。”
“好,你等著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