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流光拋盡鴉啼月(出版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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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
白衣縞素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門口,殿門“吱呀”一聲被兩個機靈的小太監適時合上。蕭逸冷哼一聲,從鼻尖冒出一股惡氣,一掌擊在麵前罩了黃雲緞的寶案上,“砰”的一聲,黃雲緞應聲而裂,力道之大,竟將底下一張白質黑章肌理致密的雞翅木寶案給震得粉碎。
雞翅木性甚耐土,為樹中硬木,幹多結癭,木材堅重,似古槐鐵梨,紋理纖細浮動,如羽毛璀璨閃耀,蕭逸手臂受創,憑一掌之力,竟仍能將一寸來厚的桌麵瞬間擊裂,與昨夜遇刺之時的狼狽逃竄判若兩人。
“黃口小兒,羽翼未豐,成不了多少氣候,皇上不必如此震怒。”霍顧北沉澱下適才臉上的和煦之色,伸出手輕捋住頜下三兩黑須,恢複了一貫的剛毅果敢,對蕭逸一掌之功似乎並不駭然吃驚。
“區區一個蕭慎,就敢無視天威,竟然在朕麵前囂張至此,可見琅琊王平日如何囂張跋扈,不將朕放在眼裏。”蕭逸磨牙霍霍,寒光一閃,眸中怒意不退反增。
“死者已矣,琅琊王隻剩一抷黃土,皇上貴為天子,理應一掃六合,擴我大齊疆土,立下堯舜之功,何必為往事耿耿於懷。”霍長寧朝麵色依舊不豫的皇帝看了一眼,試探著道,“不過,那蕭慎留著終是個禍害,不如……”
說著,他不動聲色地伸手,化掌為刀,幹脆利落地做了個殺的動作。
“不——”蕭逸擺了擺手,朝他長歎口氣,“蕭乾枉死,固然將朝內一派權臣打了個措手不及,卻幾乎沒有折損琅琊王府半點實力,蕭慎手中尚握有定州十萬親兵,南黎與我定州交界,本來就已紛爭頗多,這幾年南黎國內蠢蠢欲動,對我定州更是虎視眈眈,時機未到,朕不想禍起蕭牆,鷸蚌相爭,白白讓漁翁得利。蕭乾遇刺身亡,蕭慎定然有了防患,若是一擊不能得手,必然生出無窮禍患。況且……”
蕭逸神情突然黯淡,原本怒火狺狺的眸子一瞬間突然恍惚,綿長的目光穿透一殿的富貴繁華,晦暗如夜,竟不知落到何處。
霍顧北父子麵麵相覷,素為蕭逸心腹的兩人,呆呆望著私下裏從來意氣風發的皇帝,淡淡籠起一身無法言明的悲傷,千言萬語,如鯁在喉,卻不知從何說起。
“皇上……”去而複返的王海,躡手躡腳踱回蕭逸的身側,偷偷瞅著他帶了濃烈傷感的眸子,猶豫了片刻,終還是低低喚了一聲。
“何事?”蕭逸猛然驚起,遂覺剛才的失態,忙整了整麵上神色,琥珀色的眸子瞬間恢複清朗。
“坤寧宮傳來懿旨,太後娘娘要皇上即刻前去見她。”伴君如伴虎,棲身虎側,王海最擅察言觀色,此刻,明知皇帝龍顏震怒,太後偏偏命人傳來懿旨,他如何敢私自違逆不報。
“時間掐得果然分毫未差。”蕭逸臉上微現薄怒,滿眼厭惡鄙棄,偏又覺無法發泄,垂在赭色緙金團龍緞袍袖中的手緊緊握起,壓得掌中骨骼“咯咯”作響,好似碎了一般。
“今日討論之事就如朕所說,趁蕭慎現在立足未穩,長寧協同霍將軍務將琅琊王安插在各處的勢力連根拔起。記住,斬草要除根,兩位愛卿退下吧。”蕭逸揮手讓霍家父子退下,轉而沉聲吩咐王海道,“擺駕坤寧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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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通報了。”蕭逸立在太後寢殿門口,朝欲要進殿通報的太監擺了擺手,冷冷吩咐跟在他身後的一大幫太監宮娥,“王海守在門口,朕一人進去即可。”
時正晌午,烈日如奏凱歌,炙得錦繡大地好似隔夜的脫水蔬菜,處處無精打采。蕭逸立在朱紅殿門前,劍眉軒然,薄唇微勾,朗朗好似天神,偏偏一雙眸子深如寒潭,聲音冷得好似驚蟄未開時逆風回流的料峭春寒,眾人竟在炎炎烈日下不由打了個哆嗦。
皇帝還是原來的皇帝,卻仿佛一夜之間,如繭剝絲般褪盡慵懶憊賴,性情脾性翻天覆地異變,渾身散發著凜然不可小覷的天子之勢。
蕭逸無視宮女太監的暗自訝異,徑直推開了兩扇刷著醒目紅漆的沉沉木門,龍踞虎步地儼然而入。
殿內極闊極靜,八根熊腰粗細的蟠龍通天柱撐起了兩丈餘高的整個大殿,居中一架三開紫檀邊南漆心蚌萬壽長春屏,貼著屏風放了一張花梨邊座漆心羅漢床,兩側下首疏落地放著幾把鐵力木雕龍鑲雲石椅,若大的殿內竟無一人伺候,空空蕩蕩更顯得大殿闊朗明澈。
蕭逸也不在意,徑直向左而去,掀起被絲絛係起的壓花帷幔間垂著的一掛剔透水晶簾子,高大的背影一閃,跨步進了內殿。
房中當地一張桂梨大理石案,案上放著建窯雷紋曛爐,爐內燃了一段幽香清涼的八寶旃檀香,筆筒水丞、墨床硯台、筆山鎮紙一應俱全,案旁一張紫檀嵌玉寶椅,左側牆上懸有一聯:雲容水態從頭會,秋月春風取次拈。
蕭逸雙眼一翻,目光平平右移,落在右側一架山色空蒙的通景圍屏上,臉上浮起懶懶淡淡的笑。
“兒臣給母後請安,願母後長樂安康。”
他微微垂著頭,雙手抱在胸前,高舉過頭頂,朝半躺在通景圍屏下那張紅酸枝嵌櫻木貴妃塌上那個衣飾華貴的中年女子淺淺施了一禮。